补充营养的尝试,竟然真的起到了很大的效用,这是王东升也没有想到的结果。
爷爷住院的第十七天,王东升一如往常地来到医院,帮助父亲给爷爷陪床。
陪床的工作,他已经很熟悉了,许多事情用不上他帮忙,可为爷爷擦拭身体,却是必须要两个人一起才能完成的。
并不是因为这项工作到底有多么困难,毕竟此时的王珏,肉眼看去那本就瘦弱的身体,已经快要瘦成了一副骨架子,目测的体重,恐怕连一百斤都不到,与以往相比,人也小了一整圈。
但正因为身体的瘦弱,所以擦拭身体的工作,才需要两个人完成。
那瘦弱的肉身,如今已经经不起任何磕碰与意外,而无论是孙子与儿子,都不想此前出现过的意外,再度发生。
十余天前,那时候的爷爷,还没有陷入到长久的昏睡当中,整个人的意识依旧清醒,清醒地要强,乃至于大号时,都拒绝其他人的帮助。
王岩早早地买好了便携式方便椅,王珏只需要被搀扶着从床上走下来,在病房中即可完成方便,可清醒时候的他,倔强,要脸,在执拗地要求前往厕所却被拒绝后,提出了自己的底线:必须要有人帮自己挡住同病房里其他人的视线才行。
其实同病房陪床的大姐从来不会向着王珏的方向看,并且一旦王家众人要商量什么事,她都会知趣地走开。
至于门口病床上那位已经插着管的老人,头颅已经难以转动了,移动视线更是艰难。
那天下午,王珏照例要求方便一下,恰巧王岩被主治医师叫去了走廊商量事情,病房里就只剩下了王东升一个人。
他和往常一样,十分谨慎地将爷爷扶下床,待到老爷子在椅子上坐好,就立即拿来家中早就准备好的长毯子,双手一伸,便结结实实地将王珏挡在了里面。
这本该是与往常一样的流程,却不成想,这一次却在王珏身上出了意外。
方便完毕,不等王东升伸手,老爷子就颤颤巍巍地自己站起了身来,让王东升不由得眼神一紧,也不顾手里拎着毯子,直接就伸出了手去。
“您慢点,等我一下……”
“你别管!”这一次王珏却突然大喝一声,皱着眉头,带着些嗔怒说道:“挡好……挡好毯子!”
“可是……”
“赶紧,挡好!”
尊老爱幼、长幼有序的本能,在这一刻死死地锁住了王东升的心,他不敢再动,只能眼见着爷爷一边扶着墙,一边抖着双腿准备站起来。
他心头有些着急,生怕出了什么事情,于是赶紧回头,刚想请人帮忙把父亲喊回来,却只听见“啪嚓”一声,就出事儿了。
再回过头来,却见到便携式方便椅已经歪倒在了一旁,爷爷的裤子都还没来得及提上来,整个人就直接跌坐在地上,紧闭着眼睛死死皱着眉头,只是大口喘着粗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彼时的王东升根本来不及细想,也忘了埋怨,只随手将毯子一丢,直接抱起了爷爷的身体,小心翼翼地将人在病床上放好,也顾不得地上尽是些污秽,先拿出湿纸巾,赶紧帮老爷子把身体清理了个干净。
这时候,同病房里陪床的大姐已经赶了过来。
“怎么样?老爷子没事儿吧?”
“麻烦您……麻烦您帮我照看一下,我得出去喊人。”
“好好好,快去吧孩子。”
好在病房里还有大姐在,王东升火急火燎地赶了出去,立即把主治医师和父亲都请了回来。
万幸,爷爷的腰部只是轻度挫伤,并没有伤及筋骨。
对王珏这个年龄的老人来说,任何伤到骨头的病症,都极有可能造成很大的损害,甚至直接导致无法下床、无法自行移动。
年纪大了,身体愈合的速度远不及从前,有些伤看似并不严重,却特别容易造成追悔莫及的结果。
从这一日之后,哪怕父亲没有多说什么,家里也没有人怪罪他,可王东升自己却陷入到了深深的自责当中,直到今天。
病房里,待到与父亲合力,完成了给爷爷身体正面的擦拭后,他轻轻地抓住爷爷的左肩与后背,缓缓地将其扶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轻,维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力度,而父亲将在这段时间里,完成对爷爷身体背面与腿部的擦拭。
父亲的手法十分娴熟,动作很快,干净利落,与爷爷那均匀的呼吸声配在一起,让王东升的心不由得平静了下来。
往往是这种时候,他才会觉得,自己是有用的。
“嗯?”
突然之间,一个细弱蚊蝇的声音传进了耳朵里,王东升的手不由得一抖,爷爷的身体也跟着晃了晃,立即引起了父亲的不满。
“稳着点,都多少次了,这点活儿干不好吗?”
迎着父亲那充满埋怨的眼神,王东升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他艰难地向着一旁缓缓转过头,却见到爷爷的睫毛突兀地动了动。
这一动,让他的心脏,不由得一滞。
“爸……你等一下……”嘴唇不停颤抖着,王东升颤颤巍巍地开口道:“你听一下,我爷爷是不是……说话了?”
王岩的胳膊突兀地一僵,他紧跟着看向床头,而后就突然瞪大了眼睛。
“快,快把你爷放下来,让他躺好!”
王岩脸上的表情十分急促,他匆忙地让王东升放下手,自己亲手扶着父亲的后背,小心翼翼地帮这具身体躺平了,随后,父子二人一起,满脸期待地看着床头,看向王珏的脸。
起先,是睫毛动了动。
而后,是眼皮动了起来。
最后,那已经干裂的嘴唇,微微地努了努。
王岩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他死死盯着王珏的脸,手却不停地挥动着,“快!去找大夫,把大夫找来!”
“好,我马上去!”
王东升立即站起身,因为过于激动,腿直接将椅子撞倒了,可他顾不上膝盖的疼痛,三步并作两步直接向着病房外跑去。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门,就被一道极其细微的声音,硬生生定在了原地。
“东升……你回北京吧……你得干你喜欢的活儿……才行啊……”
那声音没有什么气力,透露出一股衰败、腐烂的气息来,十分衰弱,却万分有力,充满了期待与期望。
一种晶莹的液体,不由自主地涌现在王东升的眼角,而后便不由分说、难以遏制地流淌了下来。
那泪水,汹涌澎湃,迅速浸满了王东升的脸颊。
他急促地呼吸着,缓缓转过身,动作很慢,生怕是自己听错,或者误会了些什么。
这一刻的王东升,心脏跳动得愈发剧烈,他祈祷着上天给自己一个意料之中的结果,而不要再捉弄他那早已濒临破碎的心灵。
而后,待到彻底转过身来,他笑了。
病床上,一脸虚弱的王珏,微微睁开了双眼,看向他的时候,眼神里满是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