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城天字街口,一队官兵带刀肃立在两旁,将叶府中查抄出的所有香思锦和人血全部聚集到一处销毁。
空地上,色彩斑斓的锦缎染上猩红的鲜血,蜿蜒的血液顺着织物上的图案蔓延着,显得既妖艳又怪异。
李捕头上前一步点燃了地上的引线,烈烈火舌一时间吞没了这些花纹绮丽的锦绣,火光冲天而起,浓烟直上云霄。
叶家父子丧命的悬案就此落下帷幕,香思锦被彻底销毁,夜市里也不会再有人做那人血生意,而手刃血仇的陆常胜此时已被关押入大牢,将在不日问斩。
沈昱看着灰烟逐渐漫上长空,从人群后转身往外走去,不紧不慢地跟随在方宁后面。
方宁眼帘半遮,她心里一直惦记着辛夫人墓之事,打定主意要在陆常胜问斩前,从他口中套出辛夫人墓的具体所在。
“沈大人,方大人,二位这是要来审问犯人吗?”地牢前守门的狱差一眼便认出了来人,忙迎上前躬身作揖,恭敬地朝二人问询。
“关乎叶家被害一案,我与师妹还有一二事尚未解,”沈昱先方宁一步站到狱差面前,借着衣袖遮掩,暗地里将手上早已备好的一袋钱塞给他,“还望您行行好,通融一番,让我二人与陆常胜见最后一面。”
沉甸甸的铜钱落到怀中,看押地牢的狱差自是眉开眼笑,谄媚地对他应和道:“瞧您这话说的,审案子嘛,哪有什么通融不通融的。二位大人不辞辛苦,真叫是让人佩服啊!”
“您二位先在此留步,稍等小人片刻。这陆常胜犯的事到底是不比其他,得走个流程。我且去挂个牌子,与那陆常胜交代几句,再回来与两位大人回复。”
狱差口中说着,转身点亮了小案上的烛火,取了墙上的钥匙,开了锁,持着青铜灯台往地牢更幽暗处走去。
樊城牢狱的行事风格与吉荣县相较显然要严上几分,内部环境也大有不同。
“啊啊啊——”
狱差凄惨刺耳的惊叫声猝然从地牢深处传出,声音穿过幽长的狭道,回荡着长长的悲鸣。
方宁与沈昱闻声骇然,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匆忙朝地牢深处奔去。
“死、死人......”
见到二人来了,被吓得脚软的狱差连忙扶着身后的木栅栏,指着面前结结巴巴地开口。
方宁顺着他手指所向望去,昏暗无光的牢房中,微光从一方小窗映入,照出屋内的些许轮廓,吊在房梁上的一大一小两个尸体陡然闯入眼眸。
见到这一幕时,她瞳孔猛然紧缩,不由往后退了一步,一时有些难以接受眼前的景象,心中寒意骤起:莫不是陆常胜看出她要追究辛夫人墓,故因此而死?
“看来陆常胜已经带着蔡迁畏罪自杀了,”沈昱瞥了眼方宁,镇定的吩咐狱卒将尸体放在地上,朝狱差稍稍示意了一下,安抚道:“还得麻烦您开个门,检查一下尸体。你放心,我看得出你没有用私刑,不关你的事。
狱差这才稍作放松,颤颤巍巍地从腰间解下一大串钥匙出来,试了几次才用钥匙将牢门打开。
沈昱拍了拍方宁的肩膀,推着她往前走了一步。
狱卒退后站在一旁,觉得晦气,并没有多关注尸检。
方宁发现陆常胜是用从身上的衣物撕成布条,先将蔡迁缢死,最后自己再攀着窗,爬到梁木上上吊。
“还不忘连自己孙子一起挂上去,一家人死得倒是整齐。”弄清楚前因后果后,狱差面色不太耐烦,压着声音嘟囔。
就在他不满地发牢骚之时,一旁沉默不语地为陆常胜整理遗容的方宁,忽觉得手下摸到了什么,原本流畅的动作滞涩了一瞬。
沈昱察觉到她的停顿,用疑惑的眼神询问。
“无事,只是一时有些惋惜罢了。”
方宁随口搪塞了过去,手中却悄然摸上了陆常胜里衣内怀揣着的那叠纸状物,避开光线,转至晦暗的角度,将那物藏入袖中。
不多时,狱差便将陆常胜畏罪自杀一事上报给了官府,又喊来了其他人为这祖孙二人收殓尸体。
见有人来接手这对祖孙的后事,沈昱与方宁两人便不做多留,抽身出了牢房。
从幽暗的地牢里出来,天光乍亮。
方宁抬手挡了挡外头刺眼的白光,心中五味杂陈。
忽然,她的裙角不知被什么蹭了蹭,方宁低头看去,发现是跟着小蔡迁一起下山的小黑猫。
它慢吞吞地从墙角挪过来,缩在她的脚边。
方宁心中不由怜惜,弯下腰安慰似的抚摸着它的脑袋。
此时,恰好一位差役走过来,与沈昱传话说樊城知县想见他一面,过问叶府一案的详情。
沈昱推脱不过,只让方宁在此地等他,就随着差役而去了。
方宁随口应了一声,将地上刚刚失去了小主人的小猫抱起来,却不料它从她怀中挣脱出来,沿着墙根跑走了。
日渐黄昏,地牢里陆常胜祖孙的尸体也在此时被蒙着白布抬出来,狱差们唏嘘地谈论着,方宁垂眸不欲作多看,转身出了院子。
秋风冷瑟,落木萧萧。她寻了一处四下无人的偏僻墙角,从袖口中取出那叠纸张,在手上展开摊平,才发觉陆常胜怀中所藏的竟然是两张纸——
一张是白虎山中的详细地图。
而另一个,居然是她要寻找的第二张《步天歌》残页!
方宁欣喜不已,立刻将原有的《步天歌》目录部分,与之拼在一起,而后与白虎山的地图放在一起比对。
“‘太微垣左两星参,角宿微斜距在南。’此乃步天歌所云,”方宁自言自语的盯着眼前的地图,眸中闪着几分光亮,“川蜀地区山高水长,群山环绕,太微恒左这两星于东方长亮。观之月象,以其为始,往左并列数九颗,再往下数三颗,便是太微恒左双星所在处。”
“而以此两星再以偏南几寸,便是角宿星所在。”
方宁食指轻轻落在青石上那么一扣,唇角勾起:“这个位置......确实与我此前推测的一样,是樊城!”
不过没得意多久,旋而又陷入了困境。
她咬着下颚的软肉,眉尖微蹙,指尖摩挲过地图上的一个个小点,脑中回忆着师父传授的寻龙点穴的技巧。
风水之要为避凶,先求无祸论福同,众有良法从美景,五俗三畏辨真龙。
君如寻得干龙穷,两水相交穴受风,风吹水劫不是穴,需知此处是疑龙。
大地多从腰里落,回旋余支作城郭,误认到头龙尽处,风吹水劫财挥霍,亦有奇龙尽头结,脉尽之处防气绝。
龙虎相包此为钳,莫使左右头见尖,但觉不齐始可下,双双齐抱结两边,龙虎均亭明堂大。
自古地理依古法,穴为龙脉止聚、砂山缠护、川溆萦回,冲阳和阴,土厚水深,郁草茂林之核点。
而墓穴的选择,关键在于“内气萌生,外气成型,内外相乘,风水自成”。
白虎山亦作右山白虎,高耸山危,不利六亲。
纵使方位对了,可辛夫人真的会将自己的墓选在这样一个位置吗?
“难道是这白虎山的地图不对?”方宁暗自揣度着。
不、不可能,如果是一张错误的地图陆常胜也不会将它贴身放着。
倘若,把樊城比作太微,白虎山比作恒左呢?
方宁脑海中跳出这个念头时,心头一颤,连忙拿起地图观察,记忆中的星象图与眼前的地图乍然重合。
辛夫人的墓就在——
猫儿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