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渐晚,日照西山。
遥遥望去,金灿灿的光芒铺满鬼哭岭山头,看得人一时恍了神。
原本边走边夸赞风景秀丽,聊着哪有什么鬼怪,全是村民迷信乱传的方宁与沈昱,在穿过山脚,彻底踏入山中后,忽觉身边迷雾四起,行进越深,越能听到有隐隐阴风掠空哀号。
“师兄,小心,注意身边。”方宁轻快的步伐一缓,神色严峻的抬头忘了眼天。
山林中虬枝盘曲,树枝叶影交错,密密麻麻地在二人头顶织起了一张遮天蔽日的大网。
昏天暗地下,浓重的雾气在林间环绕蔓延,让人看不清前路,偶尔才能瞥见暮空从枝缝叶隙中投下一束微弱迷蒙的日光。
“不见几只鸟虫,恐有毒物盘踞。以防万一。”沈昱镇定的从袖间取出两方巾帕,递给方宁一只,“系上,遮住口鼻,防止雾中有瘴气。”
“带上师兄真是好啊。”方宁心头萦绕的一丝紧张荡然无存,倍感踏实的接过,心里给师兄竖起大拇指。
不知走了多久,两人依旧没见到一个人影。
方宁蓦然止住脚步,环顾四周森森树影,最终将目光落到头顶枝叶的斑驳间隙上。
她不知透过光隙看到了什么,一双上挑的杏眼微微眯起,不等沈昱发问,左臂倏忽一扬。
三枚削铁如泥的隐星镖,朝斜上方疾飞而去,转瞬在半空中分解成十八枚暗镖唰唰几下割断头顶层层叠叠的枝叶,从树网中破开一处大口。
昏黄的天色落了下来,有星辰隐约在长空中闪耀。
“想不到已天黑了,进了这林子会被模糊时间感知。”沈昱倒吸口冷气,感慨之余,想再说点什么,忽见方宁做出噤声的手势,立刻屏气凝神,一动不动,一双眼珠警惕的扫视周遭。
游荡的夜风渐渐冷冽,席卷枯叶,幢幢树影如鬼魅般张牙舞爪,四方被割断的枝丫发出沙沙的声响,灵动的疯狂往破口处生长,重新在两人头顶织成一张密网。
眨眼间,风停,可枝叶沙沙声仍不绝于耳,由近向远处扩散。
除了这些诡异的动静,整个林子一丝活气儿没有。
沈昱细听下,处变不惊的脸豁然露出惧色,拉住方宁后撤一步,“不好!此处被布下了阵法!我们快往回撤!”
方宁反握住沈昱的手,安抚的捏了捏,毫无回头之意。
她收回折返回来的隐星镖,语气低沉,目光如鹰隼般巡视着目及之处的一举一动,“跑不了了,这阵用的是奇门遁甲,我们在踏入山中的那一刻,已经入阵。”
沈昱稍稍安神,随即无奈抗议:“你早知道啊?你怎么不吭声啊!你瞒着我干嘛。你又坑我!”
“奇门式,以休、生、杜、景、死、惊、伤、开为八门,可借助景象迷惑人心,以此产生幻象,”方宁闭目深吸口气,听声辨味间,露出一抹轻蔑的笑,乍然抬起头,星点般的光亮从她眼中划过。
“师兄不必紧张。奇门遁甲术有高低之分。试问,当今哪一家能比得过咱们浑天的传承。除非是咱们门内之人自戕,否则不足挂齿。此阵中有土石、树木、迷雾,分别属土、木、水。其中水土相克,徒增幻像。真正与阵法紧密联系的应当是林中的树木。而惊门居西方,属金,与木相克,阵眼应当位于西方。”
方宁解说的同时,回忆着方才在暮空中看到的星图,确认好方位,掌心一翻,一股无形的劲气赢荡周身,袖袍无风自鼓,恍若谪仙,随之两枚隐星镖分解为十二枚暗镖,裹挟着一股霸道内力朝西方最高大的一颗树的树干撞去。
而大树似有感应,突然后移,周边的树影好似得了指令一般,有序的向前集结,为躲藏的大树聚拢成一排围墙,枝桠伴随着呼啸而过的风,从四面八方向两人袭来,如蜿蜒的毒蛇,张口的巨蟒。
“雕虫小技!”方宁轻叱,电光火石间,一眼找出阵中的破绽,另起十八枚暗镖,朝西南角攻去。
飞镖所掠处,飞沙走石,摧枯拉朽的解决阻碍,劈开几棵挡在前的奇形怪状的老树,直逼阵眼。
“咔嚓”一声,大树被拦腰折断。
“棒啊!”玄学方面较差的沈昱,帮不上忙,唯一能做的就是鼓掌叫好。
疑阵破除,迷雾四散而去,视线渐渐清明。树木顿时丧失了生机。枝叶纷纷枯萎落下,铺天盖地的树网倒下,露出头顶天空中绚烂瑰丽的彩霞。
沈昱乐呵呵献殷勤,“等出去了,一定给师妹加鸡腿。辛苦了。”
没了干扰,方宁与沈昱两人很快在山上找到了被困住的村民。
他们坐在大石下的背风处躲避寒风,身形险些被淹没在了低矮草丛中。
带人回到村中时,夜色已暗。
棚子里的许多妇人还留在那里,盼着自己夫儿的归来。直到方宁几人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她们才放下心来,对邵夫子与沈昱和方宁两人千恩万谢。
“师叔,怎么没见到程捕头?”方宁左右不见程远的踪影,问邵夫子。
邵夫子满意的挑拣着村民带回的草药,答道:“你们正巧有马,我让他帮我去城里抓药了,估计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你俩来帮我熬药吧。”
方宁答应着,从药筐中拿药时,一朵散落在筐外的粉紫色花朵吸引了她的目光。
这个季节还有花骨朵的植物不多见。她顺手在其他筐中也翻找起来。
“小娘子是对这花感兴趣吗?颜色确实好看。”之前见过的老妪又过来了,见方宁在找这花,便乐呵呵地攀谈起来,“我小时候去白马岭玩耍,这样漂亮的花可是开得漫山都是呢!眼下娘子去找,恐怕只剩下结的果子了。”
方宁听了想再问些什么,可婆婆上了年纪,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后来她再去筐里翻找,果然只能看见一些果实。不过,如她料想的不错,这些粉紫色的花朵正是一种叫做铜草花的植物,大多生长在藏有铜矿石的山野里。
可以说,有铜草花的地方,底下极可能埋有矿藏。
丰富的矿藏、可能被污染的水源,方宁的思绪一下子被激起来。
她霎时间想到了想起了徐家村村民失踪的案子。
而《步天歌》第一张残页所记录的矿藏方位,恰恰在西山头鬼哭岭。
山里的疑阵会不会是在阻止外人进去,防止别人发现什么东西,会不会与徐家村失踪案有关?
望着快要暗下去的暮空,方宁心中忽然跳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想趁着夜色再去鬼哭岭一趟!
方宁与沈昱说明了自己的猜想,得到了大力赞同。
事不宜迟,两人当即前往。
方宁猜测,倘若婆婆是幼时去山中玩耍,那么必然走不到太高的地方。
矿藏应在鬼哭岭的山腰附近及一些隐蔽的高处。
鬼哭岭的傍晚格外阴冷,寒风刺啦一声刮过树林,猛地从衣襟和袖子里灌进去。
方宁与沈昱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他们顺着铜草花的踪迹一路寻找过来。
倏忽,疾风中似有人语声传来。
方宁率先察觉到了风中的动静,将手指抵在唇前。
沈昱连忙点点头,跟随在她后面,蹑手蹑脚地朝声源处探去。
“忒娘的,大冷天又这么晚,怎么还要上工!累死老子了。”
矿洞前的空地上,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独自站在那里,嘴里不停地发着牢骚。
待他骂完,才见另一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似乎想恳求些什么。可男人没等那人说完,便抄起手上的鞭子就要往空中挥舞:
“歇歇?连老子都要陪着你们这群东西在这里,还歇歇?做你的春秋大梦呢!还不快给我回去干活!”
果不其然,这鬼哭岭上确有人在此地奴役劳工,偷采矿石。
不过,看这些人的反应,似乎还不知阵法失效了。
想来布置阵法的另有他人。
顺着矿洞采石的地方寻去,不远处便是山下那汪泉水的源头。
二人这才看明白,应该是铜矿开采后,其中的伴生砒石对下游水源产生了污染,以至于让程老汉常年饮用有毒的水,如此日积月累,最后在太阳下暴晒后再饮毒茶,加速了毒素伤身,因此暴毙而亡。
为免打草惊蛇,二人只暗中靠近矿洞,记下了矿洞的详细位置,才悄然取了几块被开采出来的矿石作为证据,准备先行下山。
不料,就在二人要撤退时,沈昱一个不慎,脚滑从藏身处跌了下去,沿着斜坡翻滚下来,恰好摔到了一名矿工眼前。
“出门没看黄历啊。”沈昱暗暗叫苦,与那名矿工四目相对,认出是那位向监工求情的人,赶紧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慌忙从地上爬起身来。
“什么鬼动静?”监工闻声赶了过来,眼看着沈昱就要暴露。
千钧一发之际,方宁及时从上方赶到,一手将他给捞走。
“刚刚这儿是不是有东西下来了?”男人没看到别的,一脸狐疑,转头看到发愣的矿工,顿时没了好脸色,“不会是你偷藏了人吧?给我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