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木由正与颛臾等人缠斗,蓦地有声叫那汉子刀下留人,不消多想,也知为谁。只是这道人自要管着闲事,但凭那什么“泥骨钉”必不得行,怕是还有手段。
虑及此,颛臾也未轻动,且丢了刀,回望男子:“这位道长,某等与那娃儿素有恩怨,不甘恁事,烦请自便,切莫搅扰,恐伤无辜也。”
道人莞尔,只微微一顿。旁人见其将要出言,只因颛臾那番话,明面上似还有些客气,暗地里却藏着挑衅,此公若果有手段,真个要管这事,必然放出狠话来。
怎料,这人只把他那宝物一抖,轻声曰:“好。”
莫说驱魔人等懵然,即是孙木由,也不知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若果真不管,前番何必来句“刀下留人”呢?
正当一众愕然时,那道士忽而腾挪转身,体若飞风,于一班驱魔人中驰奔,便就刹那功夫,除颛臾外,其余人等无一不挨了那“泥骨钉”的击打,俱倒在地。就是那颛臾无事,也是其有意让过的。
了此举后,但觉耳畔呜咽风止,只有一个道人,略拱了拱手,仍是微微笑曰:“这位颛臾师傅,我未必要掺合你们的恩怨,只是见不得以多欺少。”
那驱魔头子一时还未从方才的大变里反应,呆呆片刻,转而收束,纵有万言,不知从何出。倏地似是失了脸面,久而迸出一句责话:“你这歪道,安敢伤吾眷属?”
那人闻言,仍是不动声色,忽地又一阵风响,身形迅动。先前倒地的一班随从,无一不又挨一击泥骨钉,复恍恍站起,只是一时如梦方醒,正迷离之中。
做罢一切,彼又一抱拳:
“在下何曾伤了大师傅的人?”
颛臾望见驱魔众已然复苏,虽不解自家是如何倒地又起,但已有了一战之力。赤汉子十分不解那道人之法,未敢妄动,便慨然呼:
“我说恁地,果真不管么?”
他话音才落,道人又如迅雷,驱身来至彼前,令其心惊肉跳。正晃神间,头上已挨了一击。兼闻道人怒喝:“我说管,你叫别管;我说不管,你又来问!你两个还打不打了?”
此番行事之风,着实诡谲,木由不曾见识,颛臾亦摸不着头脑,只惧于其力,不敢妄动。须臾,那道人问少年曰:“娃儿,你与此汉定要决一死战否?不打可行?”
猴娃怒而切齿:“他平白叫我家破人亡,失了生死依托,断无法饶!”
道士点头称是,复问颛臾:“你,要与这童儿死战不休否?”
驱魔首瞥了眼身后的眷属,正色言:“此獠累累侵扰,又藏诡术,恐为大患,怎可不除!”
此公亦称有理,各指二人,曰:
“我不干扰,你们斗吧!”
言尽,退至外围。木由与颛臾更无话说,怒意再起,闪身争斗开来。
那少年腾风蹿起,竹棒落下,却未曾中,又顺势扫了一脚,直逼敌酋心口。颛臾只作赤手,双掌一扣,正欲擒他左腿,哪知其力大,空中一提,稳稳避过,双棍其出,自底而上,于目间愈发硕博,来力宏沉!
电光之间,汉子卯足力,头一跌,腰一下,鼻尖同那棍子差之毫厘剐蹭而过,险些破相,留那竹棒冲天翘扬,威武不凡。
木由轻柔落地,臂膀转棍而归。见此人失态,嘴角一抽,呲牙朗笑道:
“大人好腰段,可比宫中舞女!”
“巧舌如簧,把那一口利齿撅断,看你如何!”
孙木由闻言大怒:“我便是狗,也要生啖尔骨肉,今非尔死,即是我亡!”
少年纵步前行,叫那棒身一举,照其脑上囟门狠狠挥砸!
颛臾铁臂一支,咣当炸响,招架中步伐陡变,游刃有余,神出鬼没,五指轻散散勾住竹体,手腕用力一扭,反之后抽,霎然缴了木由之兵,回身就要砸去!
“唵南梭哈——!”男孩内心焦急,只得将孙闯付嘱的“万静咒术”暗中掐住,但等生死裁决。
遂听得一道霹雳骤声,那双棍当啷啷几道,定睛看时,只见火光闪过,赫然断作三截,泄了气似的,落于地上。
我这便化险为夷了?木由仍有狐疑,仍是惊魂未定,这时纵然有万分仇恨,也须强力压下。那时节仗着一脉热血,但感仇虫满腹,一日得法,功力强过从前,便觉踌躇满志。他哪里想过落败?哪里想过死?
苟一命丧于此,即是将这一生断送在洋洋少年。这里死去,小未得大仇之解,大不能成其全功,实是不值得。故而,忽觉自命将绝,心中早失了果断,踟蹰过多。
正是:
他年恣意在山林,
未晓天高陆更沉。
苟获神功擒上下,
徒然坏己惹啼痕。
他只道万静咒术能止遏行径,何曾知晓还能断其兵刃的?非也,定是那旁观的道人出手了。
正狐疑间,忽见此人将泥骨钉一横,口中诵道:
“美教灵通大胜盈,凭龙斩凤莫骄凌。
无非造化先天气,妄作悠然证道形。
此日恢弘真圣力,他年颓敝伪贤明。
持吾经藏音声海,破尔荒言放浪鸣。”
音才出,迫近颛臾时,顿化嚣啸。这钉儿力先徐喷以烟,后涌数道灵波,其形难测,若龙潜鳞,若蛟负角,朦朦胧有吟啸之声,倏忽窜出一道飞龙,白如素练,嘶吼云间,登时山崩地动,驱魔人等不能安住。
颛臾如梦方醒,再顾不得战势,高呼:
“这道人不守信,有诈,扯呼!”
话音才落,木由断然不依,五指握拳,倾注浑身劲力,强动全学手段,但视那一击,电火交亮,刹那生灭,鬼神堪惊,便就一瞬,直直落在大汉之躯。
彼壮士虽生内劲,此时已然见底,既中这必得的一砸,轰然到底,强嗽数声,口中如泻汪洋,非惟鲜血,那黑气如瘟,散于洪荒。
少年欲动,忽被一手拉住,却是道人。
度其行为,毫无规律,似有道,又无道,乃问:“仙长前番说不掺合我等争斗,如何就大倒向我,将那班人驱散了?”
他摇了摇头,悠然曰:“我看着看着,忽想起一事,便是你二人虽一对一,似乎公平,然你不过初入法门,与强手相抗,又不平也——我所能涉者,唯不平而已矣。”
猴娃沉默不语,勉强翻起身子,口中低声:
“悟空已蒙仙长数次搭救,原应感恩,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只是如今却陷两难也。前辈能遍游古今将来,见识必广,还望能得指教。”
道人望他,沉吟不语,未置可否。
猴娃视其无言,想必已然知之,即讲:
“仙长不肯为我解答么?”
他道:“我知尔所难也。你与驱魔人战,如非遇我,前途难说。你我并无前缘,今受大恩,必有重托,恐难承接。况尔此次与恩师有约,七日当返,故而为难。”
木由闻他果然说出心中困扰,默然无语。他早承猴母之教,所谓“无利不起早”,今道士于他有再造之恩,他两个本无渊源,其中必有勾当。
仙师犹豫一时,索性直言:“若说,将你抽魂压骨,封于不周,此番让利天下,人间修道可再续一大世尔。你身负泰运,怀璧其罪,我既算到,本欲来帮你的……”
彼即道如今绝地天通之势,礼崩乐坏,大洲一分为四,人神无相侵渎,妖魔散地行走,圣宗归隐溪谷。时有天赋异禀者,凤毛麟角,得窥半仙臻境,却也止步于此。那孙木由实为大因果所驱所化,若封于海外不周遗迹之下,当保三元九运,人族兴荣。
猴娃乃曰:“诚然,如真若此,一人之身殒,千万人之身存,大好也,有何不得?只是俺母于我有抚育大恩,今屈死于众恶之手,不可甘休,定思还报!”
道人言:“此非难事。”
少年颔首,虽无言,然眉关紧锁。
那仙师又道:“天地之间,有大小年之分,羸虫之属,旬日方休,是几年耶?古时有大椿,八千岁为一季。今汝若非凡夫,安能以小年拘束?如是便有七日,那时定有因缘回转也,不然乎?”
这人话及此,目不可直视,似心存虚。终道尽个中情由,孙氏方悟,即曰:
“人生天地间,或有小成,或有大成;小成小快意,大成大快意。我今报猴母一家之仇,是小快意也;以我之身,成众生喜悦,是大快意也!”
“你可有悔意?”
怪道沉吟半晌,少年沉吟片刻,追问:“你果真能保证,有我相换,大众可安?”
半仙颔首,顿了些时,暗自放回袖中符箓。
“我此生可救你三回——”
“……”四目相对,木由瞧他神情黯然。
“——仅此三回。”
“……”
久久未语,道长侧转免于相视,颤言道:
“你速速了愿罢!”
那猴娃会意,趋步至颛臾前,惨然相问:
“可记得,那日绝壁之上,有一猿猴坠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