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
反正穷筹终绝算,去来力转是空羁。
如说无用皆销寂,何必有为尽腾熙?
今夜重读孙果事,茫然草草作嘘唏。
又诗曰:
新沐弹冠浴振衣,察察好体要怜惜。
正因我世多磨难,定要君心少太息。
猛志行行虽冷僻,倾颓畏畏岂欢嬉?
故而累转回先迹,再敛纯真炼玉玑。
却说这两篇诗句,原是那“老刘”读了贾玥所传的木由旧事,有感而作了第一篇。想必是当时心境颇乱,韵律竟未相协,其意或多凄清。孰料只过一夜,刘无珍重读己作,终有不甘,便再续写一首,聊为作答。
他这里信誓旦旦,仍愿那木由能了彻本心,通达正道,终离恐怖颠倒梦想,粲然无碍,只是这孙大儿自家如何,此时仍是不知。
他便在山中找了一时,忽看见一处树着三层宝塔,原是隐在层林之中,这时走得近了,方才察觉。他暗自生疑:那时无此高塔,或有蹊跷,不如一探究竟。
他到跟前一看,何止是宝塔,那里用青石围了一圈,气派不小,正不知是何所在,却看见前有一碑,当中赫然刻着“先妣梅阳外山大先天灵猿之墓”几个大字,心中震动不小。怎么,这里也葬着一位猴母?
他此刻没时间细究,却又看见边上一行小字道:孝男孙氏果儿敬立,更是骇然。世上哪有这等巧事?又有一人同他命运全无二致,一样地姓了孙,一样珍视果儿乳名,一样有猴母?不,不,不,绝非这等巧,必是自己的娘亲!
一想到此,他便念及自己自离了孙闯之后,再未归来,更不曾做出着许多事,难道是有人知道他的这桩隐事,悄悄替他做的?正不知底细,他便再加详察,欲得更多线索,或能推知真相。
他再看时,又读到这碑两侧各有一联,上书:灵台纵小容方寸,下撰:斜月虽明共三星。他不省得这对联有何深意,也不及深究,便转至碑阴,果然还有刻字。
他口中默读那文字道:
我那猴母缘慈念,幼来伴我是良俦。
从来善正含辛苦,娘喝稀的我喝稠。
拉扯如是经年度,中秋携我城中游。
谁知命势不作好,碰到一群鬼见愁。
不辨良莠动刀斧,追我一人与一猴。
我母力衰奔绝壁,再难护我免成囚。
一跃绝缘终离去,从此妖人是我仇。
辗转悲戚逃离走,幸遇孙师愿收留。
学成妙法仇得报,母身难觅意难投。
权将虚冢相供奉,聊慰心田待新筹。
我知宝塔敬威圣,猴身卑贱不可侔。
只因此是我老母,感激涕零没说头。
谁个见了不服气,提刀来找孙木由。
那少年见了这一篇手刻的字迹,点画颇得朴拙之气,与自家确有暗合之处,此文所言,也尽合他意,只是自己从未做过这等大事,哪里又来了一个孙木由,帮他了了心愿?
他疑虑多时,终无答案,也便罢了。既然这里有了这等气派的猴母之墓,他也正好俯身下拜,圆了多时之愿,口中暗暗呼道:“娘,果儿来看你了!”
他说出此话,胸中顿时一涌,两行热泪滚落,一股郁气喷出,顿时觉得身子一紧,须大口呼吸,泪落不止。他早不知这里有母亲坟墓,既无果品,又少香烛,便仅剩一腔热念,涕泗横流。
正悲哀时,忽隐隐听得丛林中有人声,他登时警觉起来,也不知来者是什么货色,正邪强弱未明,于是抹去泪迹,抽身躲至树丛暗处,候人前来。
若只是路过的,便让他离去也罢。
他心中盘算一定,即听见那绿林中有人道:“主人,今年南道乡又闹了妖幻——”
那个又道:“北麓村正忙不迭地请我们去哩——”
少年听了一时,不过都是些请这定心主人帮人除魔的意思。他早已过了颛臾一事,只而今又听见降妖的话,不免对定心主人的身份多了意思隐隐的怫然。
不多时,那一行人便丛林中转了出来,却叫孙木由差点叫出声响。你道怎么回事?原来那所谓的定心主人,与他生的是一模一样的面孔!这时猴娃便惊疑起来,莫非这墓碑上写的“孙木由”便是此人?
这时,又听见那定心主人道:“如此也善,现今我孙木由的名声在这里是空前的旺,正要借此番机会,好好地干上一些顶天的大事,也好青史留名啊!”
树丛之后,那孙木由听得这个名字从他人口中说出,颇觉诡异,一时也不知作何言语,只得静观其变。他望见这定心主人虽是和他一般的模样,装束气质却迥异,此人披发结冠,身着长袍,宛若一派修士模样,正是:
少年年少体无暇,清静巍然若月华。
只是出言缺秀作,犹堪豪爽扮游侠。
弗说冕带缘三教,敢向妖魔动破伐。
而必庄中无二主,梅阳城外不凡家。
那人一路缓行,将近时,木由已猜到他们是来祭奠猴母的,那定心主人穿得朴素,几个随从却提着香花果食,前簇后拥,直往猴冢而来。这时,那方才还在谈笑风生的定心主人取出一块木板来,上面隐约可见文字。只是让木由不解的是,此人方才欢乐之相毕现,顷刻间便能愁云惨淡,大放悲声,实在是殊异无比。
却说定心主人捧着木板,阅读文字,乃是一篇祭文,许是这假货自己撰的,不然,怎么读得涕泗乱飞?只是望着此人面色大恸,他却毫无悲意,甚至觉得有些荒唐,至于缘由在哪,却属实不知。
只是这怪人实在费解,那祭文你要读便读,有什么打紧?非要个半念半唱,偏偏此人的喉嗓如饮沸油,歌声一出,顿觉四野无生灵,八荒少祥气,好似邪魔闯入,周围遁入黑暗,众人鬼皆震怖。
木由心中寻思:就是这个定心主人,想必是个狠人,我须找个好时机,不然,难免落人以柄,那边不值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