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木由听见老龟问他为何收了这大网罟,他久久无言,心中或有思绪,或无思绪,总之未有明觉,不堪言表。须臾,他望着手心的巨幕,不过一团软布而已。他死盯着这物,仿佛是一只凶猛异兽。
末了,他对那龟公言:“似这等非凡之物,果真不可轻出,定心主人已经深陷其中,纵使身子能出得幻境,神思早已腐蚀,怕是未可解也,不如早图,以免为祸人间。”
那老怪讥笑:“哦?是吗?你无曾试过,焉知就不行了呢?非要草草下这狠手,将其封在宝网之中,莫不是要隐瞒心中恐惧吧?”
少年暗暗吃了一惊,转而色变,冷冷道:“我有何值得恐惧的?又不是我的事?”
老龟穷追不舍,仍叫问着:“若非尔事,缘何草草将之收了了事?那定心主人虽与你同样模子,有些瓜葛,但毕竟是而必庄主,非尔奴仆,恁有什么权力将之收服呢?”
孙木由哑口无言,气急败坏,久而不知作何言语。只是这老怪拿一双冷眼直勾勾瞧着他,令其觉得,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怕是气势上就蔫了,真成了他没理似的,故而他清了清嗓,朗声曰:“你这老者真是奇怪,前随那而必庄主,现在又在我这里聒噪,岂非见风使舵之徒?”
此话一现,怪龟公却也愣住了,只把头呆呆探在半空,便是片言未出,仅是一味沉默。过不多时,便黯然离去,再没回首。那孙木由明知若非此辈一路襄助,他未必能这么快得果,这时却正在气头上,也不去管,只独自收了宝物,悻悻而去。
下了云头,却看到而必庄的心上刃、而边寸两个领着一班庄客正在底下焦急观望,忽瞧见孙木由下来,只当他是定心主人,一个个纳头便拜。那两人带头称扬道:“恭喜主人,贺喜主人,成功历了幻境,瀚劲真力必然大增,所见焉有不深?而今我而必庄称豪万妖群中,来日可追,终能在灵霄之上,雷音寺前,得以正果宝位也!”
这少年本不愿被当作定心主人,只是他料到若是众人知晓那厮如今已被收服,还不知会做出什么反应。节外为免生枝,他姑且将计就计,就把自己当作这小庄主,虽然此时已对那厮的身份厌恶至极。
既蒙二随从相贺礼赞,少年也假意微笑颔首:“是也,如今你们须好生看门护院,谨防外道来袭。如今大宝初就,还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们哩。”
那二人及众随从等说了些话,木由便一一打发他们下去了。
过未多时,他唤出女修,手提巨檑,又换了一个地方闪出身子,故意与心、而二人相见,那两个便自然以为他是孙木由了。真乃:
同形共性又同心,
异果异行更异根。
尔道相逢应变道,
孰知变后又相因。
那两者见了猴娃,自然不会像对定心主人那般毕恭毕敬,只是还有些礼节。然而此时孙木由也顾不得这些客套话,只是直直地问:“二位,能否给我再讲讲贵主人的掌故?”
两人面面相觑,口中支支吾吾,那少年爽朗一笑,抱拳言:“我等就要离去了,叨扰至今,确是多望包涵,只是诚如二位所见,贵主人与在下渊源颇深,有些事情,但以因缘而来,无法回避,故而不得不相问,还望能不吝赐教。”
二位遂勉强答应下来,就开始从猴母那一段说起。只是男孩又打断了话头,叫他们略过前篇,但说离了孙闯恩师去复仇那一节…
…话说几年前,还未成为定心主人的孙木由得了学名,又蒙恩师传授了些手段,便以七日之约,要去复杀母之仇。他恐难制敌酋,便欲说服王小敏将那药物掺在茶水里。那女虽惊愕不已,却想着那颛老爷作威作福,正要霸了自己,反是这少年似有忠纯之相,当下便悄悄允了。
俄顷,但见颛臾果进内欢愉,饮过茶后,哪里能立时有效呢?就只作无恙之状,只把那王小敏骇得面色煞白,唯恐真相暴露,届时他们一村人都不得安生。虽说做时斩钉截铁,此时见无定数,又怕节外生枝,坐在那里慌乱起来。
却道颛臾自与那小囡快活之后,心旷神怡,怎见美人眉间紧蹙,面色少红,即知胸中有思,但哪里又能猜出是茶里之事呢?只当是怕他,便咯咯轻笑:“小妮子,你大可不必恐惧,似这样的福荫,可不是想有就有的。”
王小敏俯身言说:“大人容禀,奴奴乃为一件小事烦扰,过些时候就过去了,无必在意,若是因此扫了老爷的兴致,还望海涵。”
她口中说着莫要在意,却把那眉尖越发紧蹙了,凝目更加忧愁几分,声气里略略地似隐着些哭腔,这让哪个男人不生怜悯之心?更何况这颛臾一味地好充大能,这样的时节,难免要显摆一番,否则便是跌了股了。
他凑上跟前,抚上如玉的双手,即问:“是何忧愁?说给俺听听,我倒要晓得晓得,如何叫你喜笑颜开。”
那女子见火候正好,便思索一番,沉声言:“方才有一少年,虽具人形,却含妖态,无似善类。他趁我沐浴不能出水,却在屋顶觇视,还出言轻佻,戏耍我道:‘你且同那什么老爷玩着,俺先瞧瞧好不好,若是十分可人,也叫我今日做个娇客。’”
她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被那颛臾怒而打断:“够了,这是个什么邪物,老子定叫他魂飞魄散!你且歇下,待我捉住那厮,叫他死在恁面前!”
姑娘见计已成,遂跪地叩首:“老爷问得紧迫,奴奴才囫囵着说的,其实这点小事,原本无需劳烦大人,还是……”
“住口!”那驱魔人显然已经上套,哪里还能定心?嘴上连连叫嚣,“不必忧愁,我去去就来!”
他果真套上衣袍,提了武器,便追寻了出去。小敏仍未敢十分放心,只在心中寻思,且叫两个斗一番,若是那少年死了,这颛魔头欢喜了,自然一切无虞;若是他死了,也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她。
这女子倒有些愿意叫那男孩得胜,只是未敢明白说这重意思,则在心里暗道:“小子,小子,余下的便要看你造化了!”
但言驱魔人手握钐刀,于外面好一阵呵斥,把他那帮随从吓得面色如土,屁滚尿流:“你们这群夯货,外头闯进来一个异类,你们愣是连一丝儿风气也没察觉,平时交给你们的都就着二两黄汤噇了是吧?”
那些人见他要去寻妖魔相斗,便提兵上前,乖乖相随,却不料又挨了顿骂:“怎么,区区一个小蟊贼,也值得这样兴师动众?你等皆退下,待我旗开得胜!”
那些一同驱魔的只能怏怏而退,窘在一旁。
只见颛臾掐决飞身到了树冠顶,将钐刀一横,口中念念有词,不多时,便照出了远方孙木由的藏身之地,吼声如雷道:“哪里逃?”
猴娃竟有些惊诧,心中暗思,这厮虽说骄横,也是确实有些手段,用了师父教我的遁身之法,却被他一三两下揪了出来。于是,他也不多话掇其翠竹,上去就是一直劈。
那驱魔人微微侧身,躲过这凛冽一击,微微一笑道:“且慢,你我要分个胜负,也不差这一时。我看恁这厮的样子,倒不像个轻薄之辈,想是与俺有什么过节吧?说吧,因为何事前来寻死,总不是脑门长了个脓包不好消的吧?”
木由越听越怒,咬牙切齿:“你这冷血的畜生!这就忘了曾经犯下的弥天杀业了?那日我母子两人只是寻常闲走,安分守己,更未曾招惹中伤于谁,你们不分青红皂白,便要赶尽杀绝,才今日便忘了一干二净了?也罢,只把命拿来,也就毋须记得太多!”
言尽,断不等那人答话,遂又闪身而上,掣起竹棍狠狠打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