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彰大会已经用去了快两节晚自习的时间,接下来是李如海和曹国昌依次上台进行期末动员。
“刚刚呀咱们的李主任跟大家聊了很多,我再略微补充几点,期末考试很关键,是对同学们这一个学期学习成果的重要检验,但是啊......”
曹国昌顿了顿,慈祥的看着台下的人们,“但是我们的目光要放长远,不要只觉得这个期末考试过去了就万事大吉,这只是你们人生中的一次普普通通的考试,关键的是什么?”
曹国昌身子前倾,微微侧脸,作倾听状,台下无声,“欸对了,我听有同学回答了,关键是中考,而中考之前呀学校还会组织一次全校级别的考试,重要程度甚至超过了中考。”
曹国昌直挺起身子,振了振没有拿话筒的那只手臂,激昂地说道:“这个考试会选拔一批学生进入高中的伽利略实验班,可以不用中考,提前开始高中课......”
“......我们约在广场见面,还是那个广场,对面七个,我一个......”
常遇春已经戴上了眼镜,于是干脆闭上了眼睛,耳边是曹国昌在台上的慷慨陈词和马良描述的奇异经历,因为先前常遇春的缘故,马良的声音比以往小了很多。
“......我还是没打过,他们人太多了,不止七个,天下着雨,冲刷着我流血的伤口......”
常遇春低着头,两条胳膊支在膝盖上,十指交撑着额头,他没有紧张,没有激动,这也不是祈祷,他现在很平静,甚至有些累。这很奇怪,他居然没有被台上的发言调动起情绪,没有像以前那样坐直了身子,瞪圆了眼睛,甚至因为太过心潮澎湃而双手颤抖。为什么?常遇春没有多想,注意力全然不在台上,他静静地听着马良的故事,第一次觉得那些故事如此的直沁肺腑。
“......我的身后亮起灯光,有人来了,‘找死呀马良,谁让你一个人来的,躲我身后。’我没有没有按照他说的躲过去,我咬着牙和他站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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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会结束了,伴随着第三节晚自习的下课铃声,学生从前后门撤离,发疯似地往教学楼跑去。尽管提前对各班级的撤离顺序和路线进行了规划,现场还是乱成了一锅很稠的粥。王超在台上指挥了好一阵还是放弃了,台下一众老师正围着曹国昌和李如海两人,很忙却又看不出来在忙什么,哪有心思管别的。
吴浩越两只手掌合在一起,向前伸出,像泥鳅翻动土壤般穿梭在拥挤的人群里。
“我靠你踩着我了。”
“谁呀!哎呀,什么玩意?”
“别挤,你挤什么?”
......
初极狭,难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吴浩越伸了个腰,深呼吸。腰还没伸完,刚吸进的气也没来得及呼出,吴浩越就跟被人用锤子砸了一样哆嗦了一下,然后两只手插在兜里,慢慢吐着剩余的气,缓缓向前走去。
今晚的夜色真......呃......黑不溜丢。
吴浩越的头没有摆动,身子也没有转动,始终朝着一个方向,只是那眼珠子像是患了多动症,时而在左边晃晃,时而在右边逛逛,就是不往前看。难道前面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只要看一眼就会被吓得魂都飞走吗?
错,但并不全错。
走在吴浩越正前方的只不过是一个女孩,扎着不高不低的马尾,穿着蔚蓝色的校服冲锋衣,没什么恐怖的,可吴浩越就是不敢看她,哪怕天已经黑了,还是不敢看。因为看一眼,就那么一眼,男孩的魂真的会飞走。
走在前面的,走在余光里的身形摇晃了一下,像是踩在了吴浩越的神经末梢上一样,他下意识地快速向前两步,双手伸出要去扶她。两人之间的距离称不上远,但也算不上近,他哪里扶得到她呀。吴浩越自嘲地笑了笑,他小心地看了看周围,应该没人注意到自己的窘态吧。
“鞋带又开了?”
“它自己开的。”李鑫蹲下身,嘴里仍在强调着,“真的是自己开的。”
吴浩越的手自然垂在身侧,裹挟着寒意的风从指头间穿过,男孩没有在意,他甚而都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步伐......他只知道自己在向前走着,走啊走,走啊走......好像走了很远,好像走了很长时间。
“吴浩越。”
熟悉的声音将男孩的魂拉回身体,吴浩越定了定神,看了看周围,他刚刚走回了宿舍楼。
“吴浩越,这里。”
吴浩越看过去,是刘洋,他正抬手招呼着自己过去。
“走这边楼梯,这人少。”刘洋说完就一步两个台阶迈了上去。
眨眼间,方才遗忘在路上的东西追了上来,吴浩越看着已经冻成了红色的双手,朝着手心哈了口气,来回搓着向楼梯走去。他双手发麻,他呼吸急促,他步伐凌乱......他记起了刚刚的一切,记起了一个女孩,她正正好好地在灯光照到的边缘,她正正好好地在男孩余光的起点。
今晚的夜色......真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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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班教室后门,张谦洋扶着门框,气喘吁吁,“累死我了,呼~”他走向后排那三个位置,像熟苹果落地似地扑通一声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已经累得不行了的男孩一口气都来不及缓,急不可耐地对着早早坐在这里的人说道:“我刚从报告厅里出来就看着咱班亮着等,整个初三就咱班亮着灯,我一猜就知道你在这。”
话音落下,张谦洋扶着桌子,一边咳嗽,一边喘气。
坐在他旁边的杨玉荣没有说话,散落的头发遮住了脸颊。
“你怎么不说话呀?”张谦洋站起来,绕到杨玉荣前面的位置蹲下,两只手拉着眼皮,扯着嘴角,捏着鼻子,拽着耳朵,做了一个滑稽的鬼脸。
“滚!”杨玉荣用力地敲响桌子,她喊得声嘶力竭,两个眼睛怒瞪着那个扮鬼的男孩。
张谦洋愣在了原地,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她很陌生,又很真实,这个每天化着淡妆,涂着浅色口红,描着隐隐眉线,袖子里总是藏着个镜子,每隔三四分钟就会重新梳理头发,笑起来从来都会用一只手遮着嘴,声如铃铛被风吹的女孩现在却糟糕无比。
“你哭了。”张谦洋抬起手,想去擦掉她脸上的泪珠。
女孩像个恶狼,她抓过男孩伸来的手,指甲压进了他的皮肉,牙齿咬着他的虎口。疼痛转瞬间奔袭向脑海,男孩强忍着没有反抗,就像是曾经无数次她拉着他的胳膊那样。
男孩的另一只手伸出,迎着女孩斜楞着的凶恶的双眼,伸向了女孩,女孩闭上了双眼,像个怕冷的小猫,瑟瑟发抖。男孩将那些粘在脸上的发丝梳直,捋到了女孩耳后,拇指轻轻擦过她的脸颊,抹去了泪水。
“抱歉,把你的妆弄花了。”张谦洋揉着女孩的脑袋,动作是那么地轻,像是抱着一个正睡着的婴儿,怕她受惊,“你不化妆......”男孩皱着眉头,声音与平静的动作不相符地颤抖,“也很好看。”
女孩更加用力地抓咬着男孩的手臂,紧闭的眼睛里又溢出了数不尽的泪。
“你滚啊。”女孩松开了嘴,趴在桌面上,“你倒是滚啊,和你有关系吗?你快滚啊......”
女孩不断地重复地说着,她骂他,她咒他,可男孩就是无比的木讷,他没有回嘴,也没有离开,只是轻轻地揉着女孩的脑袋,任凭她把自己的手臂划出了血痕。
她抓着他的手臂,她和他说了这么多的话,她和他靠得这么近,她哭着,他怎么舍得走呀。
女孩说到最后,话语含糊不清,哭声掩盖了一切......包括脚步。
2024年10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