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一路南行,因为身上穿着白元的服饰,倒也没多少阻碍,只是几经拦截询问,凭着机灵与变通之能自然是难不住他的。很快,他便进了伊督境内。再次踏足这片奇诡之地,没了好奇心与新鲜感,只剩下对自然的敬畏和对未知的留心,只在这里呆了几日,便经历了化身成龙的神奇体验,又见到了朱厌、乘黄这种活在传说里异兽。若是再待上十年八年,天知道还会撞见什么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好在这一路上倒是十分平静、格外地平静、出奇地平静,甚至连微风都没有半点,野兽飞鸟也不见了踪迹。越是向前,清风越是悬着一颗心,及至见到石三和陆压子等人,才稍稍放下心来。
石三见清风又回来了,有些诧异,问道:“将八长老送到楼兰院媃儿那里了吗?你怎么还又回来?”
清风与陆压子点了点头算打了招呼,回答道:“我怎么忍心将师叔跟师兄丢在这里不管呢。”又道:“再说了,周毋庸师叔还指派我向师叔传个话。”石三问道:“什么话?”
清风背起手,学着周毋庸的语气和神态,缓缓地说道:“有三件事要你拿主意……”原原本本地将周毋庸的话转述完后,看着石三凝重的表情,问道:“师叔是在为白灵儿担忧吗?”还没等石三反应,陆压子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这三件事就这一件是最小的,其余两件哪一个不是事关生死存亡,师父心怀天下,自然是担忧的另外两件。”石三看了一眼陆压子,道:“休给我戴高帽子。”
清风一脸得意地看着陆压子,道:“马屁拍到蹄子上了吧?我师叔是重情重义之人,对白灵儿情真意切,白灵儿对师叔也是仰慕已久,两个人自然是相互惦念,道不尽的相思之情,刚才我转述时格外注意了师叔的表情,只等白灵儿的名字出现,师叔才开始皱起眉头来。”陆压子惊异地看着清风,又错愕地看了看石三,师父竟然没有出言打断清风的满口胡言乱语,直等清风说完后许久,石三才轻巧巧地骂了一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清风脸上的得意神色更甚,对着陆压子吐了吐舌头,道:“让我说中了吧。”石三像是没有听见,不置可否。陆压子也不再搭理清风,问石三道:“师父,我们该怎么办,要回去吗?”
清风道:“我也赞同师兄说的,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作甚?不如悄悄地回去,我看毋庸师叔他们也是没有个主心骨,有些拿不定主意,我们回去了也好担着些事。”
石三耳中听着他两个说的话,在帐里来回跺着步子,半晌才道:“我不能回去!”
清风与陆压子同时惊问道:“为何?”
石三道:“如今虽然底下暗潮汹涌,但明面上却一如既往地平静,我平白无故地回去,无异于将窗户纸捅破,也容易授人以柄,落人以口实。”
陆压子点点头道:“师父说得对,是我们思虑不周,有些冒失了。”
清风却道:“又没说要平白无故地回去,因伤、因亡、因与白元那几个老东西不睦,被他们赶回去,这些招数都可以用。”
石三道:“回去倒也不是难事,问题是我们回去也于事无补,那是一处跨不过、绕不开的泥潭,是早晚要陷进去的,至于陷多深,会淹死几个人,就要看我们能扛多久、心齐不齐以及白崇一得不得民心。”
清风道:“以眼前的形势看,莫说是民心,就连他宗门长老的心也未必能得到。”
石三摇摇头道:“那倒也未必,君主的驭下之术神鬼莫测,不是我们这等直爽性子能看得懂的。未到终点谁也不敢妄言胜败。以毋庸所说的情形来看,察燕国麻烦大的很。”
清风道:“师叔指的是黑刹吗?”
石三点点头道:“不止!被黑刹霸占下的北境就是一块腐肉,若是及时医治,下决心剜掉它,倒还能保大局周全,但坏就坏在白崇一心思似乎被什么牵制了,完全不在那里。再加上东山上的司徒暗中发力,把控着白元的方向,最可怖的是,白崇一将培树英才这种管根本利长远的头等大事竟也交给了司徒,这无异于自我阉割、自掘坟墓,时间越久,命脉被人把得越牢,到最后只怕会变成汉美的第一大藩属国。这几方势力中,唯独我们是最没有根基,最扛不得风浪的。不过,凡是都要从两面去看,也正是这种没有根基才决定了我们做事的风格,随时可以丢掉包袱、轻装上阵,也就随时可以豁得出去,同所有敌对势力抗争到底。”
陆压子道:“照师父这么说,最终胜出者一定是我们新党!”
石三摇摇头道:“不可盲目乐观,至少不是现在的新党。经历风浪之后,能留下多少还是个未知数。或许就此覆灭了,仅留下一点火星、一道精神传承着,至少不至于像那些小门派那样悄无声息地泯灭、不留一丝灰烬。”
清风道:“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我们新党向来走的是康庄大道,行的是正义之事,自然福大命大,管他什么妖魔鬼怪,来一个除一个。”
石三道:“若只是一个两个,豁出去倒也无妨,不要忘了现在的新党徒众足有万人,且多数无自保之力,不管不顾地豁出去无异于让他们去送死。”
清风一怔,他毕竟还未经多少磨砺,也从未独当一面,哪里能想到这一层。被石三点了一句便醒悟了。他从不是个贪生怕死之人,但当联想到赤羽、叶一剑、清远这些人垂死挣扎的模样,他心里便会隐隐作痛,不愿面对那种场景。
石三见他那副模样,也不多作苛责,解释道:“我们就好比大洋上的一叶扁舟,在风浪面前能做的,一是遮住头顶,莫让海水灌满船舱,一是架好船帆,顺潮流而动。这说起来似乎很容易,但眼光、头脑、修为三者缺一不可,最关键的还是能够心念一致,拧成一股绳。”
两人认真听着,却被门帘外的叫声打断了。石三问道:“谁在外面?”说着,上前掀开门帘,见是白楠的贴身弟子,问道:“白长老有何吩咐?”
白楠弟子道:“我家师父和白蕙长老有请。”石三回头看了清风和陆压子一眼,示意他们守在帐中,自己去去就来,便跟着那弟子往白楠帐中行去。
小弟子进帐通报:“请来了。”白楠赶忙到门口将石三迎了进去。石三诧异,白楠向来是不苟言笑之人,今日怎么这般热情起来?进了帐内,见白蕙也端坐在那里,看了一眼自己便转过头去,留下一道白眼。石三笑着问白楠道:“二位长老叫我来是有什么吩咐?”
白楠脸上挤出一些笑容来,踌躇着说道:“这几日白勺谷里与往日不同,想必阁下早已察觉了吧?”
石三道:“我倒是有些疑惑,并不完全知道。只是觉得山里较往日安静些,莫说鸟兽嘶鸣,就是树梢也不曾晃动一下。”
白楠终于不用再强笑,脸色恢复到往常模样,说道:“阁下果然是明察秋毫!这白勺谷顾名思义,因山上遍布白千层,开花时满山雪白,分外妖娆,当地人取其“白”字,又因其型既浅且缓、夹道悠长,如羹匙一般,故此名曰白勺谷。我们所在的秀源顶处在山谷东侧。正如阁下所言,近日来,山谷中异常寂静,我与九长老先后派出三名身手极好的弟子前去打探,都是有去无回,了无踪影,因此,基本可以断定,这是伊督部落搞得鬼。”
石三道:“长老的意思是?”石三猜了个大概,知道白楠、白蕙两个叫自己来多半是要他去做个探马的。
白楠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们有心攻过去,杀他个措手不及,奈何不知对方底细,只怕贸然出手中了他的圈套,有心去探探虚实,寻常弟子又是羊入虎口,九长老我又放心不下,只能老夫去才最合适。之所以将十三兄弟请过来,就是想要劳烦你多费些心思,与九长老守住营寨,我老眼昏花,笨手笨脚,说不定一招不慎,这把老骨头就交代在谷底了,若是回不来,你们就快快撤离,休要纠缠,决不可平白葬送了性命。”
石三心道:“看你长得一副老实人模样,却没想到也是颗‘七巧玲珑心’,说什么‘老夫’‘老骨头’‘老眼昏花’,一心只引着让我主动应下这差事,既然如此,我便偏不开口,看你撑不撑得住。”于是,便工工整整地作个揖,道:“长老直管放心地去吧,这里有我和九长老在,定保证安然无虞。”
石三抬眼偷觑,见白楠面色明显变了变,转瞬间又堆上些笑容,不尴不尬地道:“有劳有劳!”
石三再次拱手道:“长老吩咐的事我都记下了,帐里还有些事,不便久留,先行告辞!”说完就曳开大步便急急地向帐外走。白蕙却再也忍不住,从座位上腾起身来,指着石三骂道:“你倒真是不客气!师兄这把年纪,你忍心让他去吗?”石三笑着转过头,一脸茫然问道:“九长老是在同我说话吗?”
白楠赶紧上前劝白蕙道:“九长老休要动怒,都是自家兄弟,当心伤了和气。”
白蕙仍是不解气,骂道:“也不知宗主派你这等废物来做什么,每日鬼鬼祟祟,多半时间找不到人影,我真怀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都是他从背后搞出来的。”白楠急着想要拦住白蕙,道:“九妹,不要再说了。”白蕙却仍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紧着骂道:“你当他回帐里有什么紧要事,定是去安排人马伏击我们。”又对着白楠道:“难道师兄没发现吗?他分明来了师徒三个人,这几日却不见了一个,谁知是不是通敌谋奸去了。”白楠也看向石三,等着他的解释。显然,白蕙所说的也正是他的心声。
石三也不恼,对白楠说道:“往后长老有什么吩咐只管言明!石三愚钝,听不懂这些暗语。”白楠闻言,有些不好意思,想要解释,却欲言又止。石三又向白蕙说道:“既然九长老这么信不过我,何不向宗主奏请将我师徒三个调回察燕去,再换一个信得过的人过来便是了。”转身走时,丢下一句:“我去谷底打探情况,九长老只管向宗主奏请便是。”说完,大步流星迈出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