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卢国其历史从蛮荒而来,较南疆四国还不如。立国成势不过千余年时间,自古以来便是蛮夷之族,被察燕这等上古文明大国所不屑一顾。然而千年前,霍卢国出了一位旷世奇才,名唤非吾,将霍卢国方圆一万五千里的疆域框定了,又用二百六十年时间平定了各方各族,形成了如今霍卢只国势,被奉为霍卢大公,受亿万人敬仰膜拜,只是奈何好景不长、造化弄人,他定国不久,便羽化了。非吾修为登峰造极,又兼雄才大略,与察燕国的圣皇武工一般,能征善战方打下了这等巍巍江山,但在治国安邦上,却又是他的短处,尤其不善用人,征战之时左右随从皆是猛将,却仅是惧怕他的淫威,并不十分忠诚。待非吾羽化之后,左右之将便起了内讧,引发了两百年的连年征战,后归于一家,唤做霍卢大公国,传承五百余年,终于还是被历史所淘汰,被如今的皇帝关雎子夺了位子,经历两三百年的苦心经营之后,终于形成了如今称霸天下、与汉美、华夫成三足鼎立之势。
在古月的调停下,石三、周毋庸、叶一剑、惠灵公等人便在霍卢国安顿下了,借住在国都以南三百里之外的倥侗山上。霍卢国境幅员辽阔,未因这一千多人的到来而有发生什么变化。他们因此也得以在这异国他乡享受了与故国时不一样的恬静悠闲。然而,石三却不是贪恋安逸的性子,几乎每日都要叫上周毋庸等人到察燕边境上去查探消息。
这日又要叫上周毋庸出门去,古月却找上门来,满脸兴奋之状,道:“大喜事、大喜事。”
石三道:“还能有什么大喜事,莫不是关雎子要见我等?”
古月惊道:“你果然是耳聪目明、头脑灵光!所言不差,正是霍卢国皇帝要见你。”
石三却有些惊异,问道:“是见我还是见众位师兄?”
古月道:“他点名要见你。”
石三心里有些嘀咕,问古月道:“莫不是大师向他说了什么?怎么能单点起我的名来?在这霍卢国,我不过是个无名小辈,哪里会有本事引得他的青睐。”
古月道:“我也不知其中原委,只是博文从朝中赶来,言说此事,叫你即刻动身,不得耽搁。”
石三道:“容我与众人通个气。”说完,也不等古月说话,便推门进了周毋庸住处,见叶一剑、季布也在,招手叫过一个弟子来,交代道:“去将几位师叔都叫来此处,就说有要紧事商议。”不多时,惠灵公、厄都、乌力罕、阿尔木也陆续进来。将古月奉在主位上,石三站起身来道:“方才古月大师言,霍卢国皇帝关雎子点名要见我,你们觉得是吉是凶?”
惠灵公道:“昔日我在霍卢国游历时便听说这关雎子乃是个有心胸有手腕的,他断不会做无目的无意义的事,要见你自是有充分的理由。”
周毋庸点头道:“想必是有什么目的的。”
古月却笑道:“哎!?我看你们都是多虑了。他虽是有些手段,但总归还是个人,想必是我与博文、利德、仇牧三个时常提说石三,他们作为国士又时常伴君左右,不免要说起,便勾起他的好奇心来,要见一见这位旷世奇才也未可知啊。”众人听他如是说,也不好反驳,一齐看向石三,等他一锤定音。
石三看了看古月,又看了看众人,良久才道:“要我说,这危中有机、机中有危,若把握得好,便可绝处逢生,若把握不好,便会危机四伏。”众人不解,仍是看着他,等他解开谜底。石三道:“我叫诸位来,只是想问一句,若是他有求于我,又施以恩惠,我们是接还是不接?”
叶一剑第一个站起来道:“我等从察燕时誓死不降才至今日,若是再受他人恩惠而做了傀儡,岂不是要功亏一篑吗?”说完看看周毋庸,却见他低着头,一言不发。
季布却跃跃欲试,想要开口说话。这些日子以来,他稍稍能够自持,在众人的安慰劝解之下,也从中感受到了浓浓的兄弟情义,虽然仍时时痛心疾首,却不再丧失理智。石三乐见他能有所表达,便笑着道:“季布师兄快讲。”
季布道:“我的想法不一定对,全凭你们定夺。窃以为,若想重返察燕,须有助力才是,否则,以白元如今的恢弘之势,我们何以抗衡呢?也不必盲目的拒绝他人好意,且看他提什么样的条件,若是可以接受,倒也不失为一个好退路、好选择。”
阿尔木也看了看周毋庸,不知师父的想法,便不敢贸然发言,周毋庸恰巧抬头看见他这副模样,催着道:“有什么话直管说便是了,不必看我。”阿尔木便说道:“我倒与叶一剑师叔持相同看法!正如石三师叔所说,如今我们虽活着,却无异于‘苟延残喘’,虽看似安逸实质却如热锅上的蚂蚁。即便如此,从上至下、一千名弟子却从未有半句怨言,每日都是精神饱满、神采奕奕,一副天下谁与争锋的气势。我时常在想这是为什么,是什么撑起他们的精神来?后来绞尽脑汁才算想明白了,该是心中的梦,一个人做梦,只是心向往之,一千个人做同一个梦,便是天下太平。若是我们做了那等事,岂不是要让他们心灰意冷而破了这个梦境?”
石三禁不住抬头看了阿尔木一眼,心里不禁赞叹道:“好弟子!”
周毋庸仍是一言不发。石三追问道:“毋庸师兄没什么话要说吗?”周毋庸摇摇头道:“我还没有想好。”石三又追着道:“那就将‘半成品’也和盘托出来吧,让我们启发领教。”
周毋庸道:“我在想是该站在气节上看,还是站在新党危亡上看,亦或是站在民族大义上去看。不同的角度便得出截然不同的结果出来,因此烦心。”说完后,也看向石三,似乎是等着他的“判词”。
石三也不再卖关子,看了看众人,说道:“我们纠结来纠结去,无非就是四个字——‘别无选择’。这是我们给自己的定位,总觉得身处险境、进退维谷,仅有两条路可选,一条便是一剑师兄所说的,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一条是季布师兄所说的‘实用主义’,只要能够生存下去,颜面上是可以不过多计较,利益上也可以稍稍让步的。毋庸师兄说的没错,这两种想法也都没有错,都是基于眼前的局势做出的正确判断,但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抉择,最终结果也定然是背道而驰。选前者,风险大、收效也大,有可能中道崩殂,绝种亡族,从此再无生机;选后者,风险小、收效也小,种出的‘果子’要与别个平分,还有可能存在‘丧权辱国’的极端情形。所以,论起来,都在可行可不行之间。”正说着,有弟子跑进来禀报说,前来宣召的博文已等急了,叫师叔尽快动身。
石三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与博文大师禀报,稍待片刻,我马上就来。”
古月起身道:“这种事不是一天两天能定下来的,我看还是先去吧,相信你已是心中有数了,随机应变即是,不管怎样,我们都支持你的决定。”
石三摆摆手道:“倒不是很麻烦的事,我说完几句,诸君觉得可行,我才好给他答复,诸君觉得不可行,我便做些变通。”
众人都道:“请讲!”
石三道:“在我看来,新党之生机藏在四个字里,那就是‘自力更生’!须知我为幼狮,豺狼熊罴既想以我之力对抗龙虎,又惧怕长成之后化成龙虎,对他形成威胁,而龙虎皆欲除之而后快。作为幼狮,我们是该借豺狼熊罴之力去抗争龙虎呢,还是当不顾生死安危而闯龙潭虎穴呢?我认为,这两者都非良策!我们的活路在于,稳住豺狼熊罴,躲过猛虎蛟龙,寻一个僻静处,独自觅食、独自生存,于悄然之间长大成才。”众皆醍醐灌顶,拍手道:“听君一言,茅塞顿开,你且去吧,让我等细细回味,待你归来时,我们再从长计议。”
石三笑道:“既如此,我便去了!”说完,大步流星出了大殿,跟着博文向霍卢国都摩尔城飞去。博文向来对石三没什么好感,全程未正眼看过石三,只是兀自在前面带路。石三也对他无感,心里想着应对之言,无心与他搭讪计较。两人一前一后很快便到了摩尔城。石三随着博文落在城外,有弟子迎上前,见是博文,便跪下施礼,随即闪在两边,给他们让路。这摩尔城高屋大殿比比皆是,气势宏大、蔚为壮观。石三一边看,一边在心里感慨,真真是沧海桑田、风云变幻,不知三百年前这摩尔城是一副怎样的荒芜景象,仅用这点时间便有了这等改观,堪比自然鬼斧之工。如此想来,察燕在短期内实现蝶变也未可知。
走了许久,想了许久,博文忽然叫住石三道:“你在门口等候,待我进殿禀报。”
石三停下脚步,向四周看看,城墙上并排站着许多执甲之士,满面坚毅,不被外物惊扰。在其中又不时穿梭着几个黑衣人,目光如炬,四下横扫,某一刻,与石三的目光相交,忽然停住了身影,拨开甲士,紧盯着石三。饶是石三的见识、修为,在这种阴鸷犀利的目光之下,心头不由地一紧,似是能够看穿他的心思一般,勾起了一丝寒意。石三正看着他出神,忽听身后有人叫道:“随我来吧!”石三知是博文,便转身跟着他进了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