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念睡眼惺忪地醒来时,外头的天光才微亮。
段青打了热水进来伺候她洗漱,常念正揉眉心,看见她进来,“咦”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段青上前把帐子挂到银钩上,“夜里回来的,主子还头疼吗?”
常念揉了揉眉心说还好,咂摸了嘴巴,只觉得一股子药味。
“你喂我吃醒酒药了吗?”
段青手上顿了顿,上脚踏伺候她穿鞋。
“想是主子昨天宿醉的原因吧,睡起来嘴里有些发苦,要不先漱漱口吧。”
常念歪着脑袋下了脚踏,擦了牙漱完口问她,“原以为你还要过几日才能回来,嬷嬷送到了吗?”
段青拧了巾栉递给她擦脸,垂着头道:“送到了,嬷嬷还记得家里人,很高兴,主子不用担心。”
常念调过视线看她,“我怎么觉得你有点不大对劲?”
段青抬起头,颤声道:“主子,你是打算要把小人撇下吗?”
常念清了清嗓子,别开了脸,“你说什么胡话,我什么时候说要撇下你了?”
段青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仰脸道:“主子,你若厌恶了官场,要离开京城,小人便替你杀出一条血路来,若小人只求自己安稳,留主子一个人面对腥风血雨,小人宁愿立时被雷劈死,曝尸荒野!”
常念愣了愣,转过脸,脸色铁青地厉声斥道:“你说什么疯话呢!大清早地发这些乱七八糟的毒誓,起来!”
见她不动,常念把帕子扔到盆架子上,白了她一眼,“杀出血路来,就凭你和我吗?”
她有自知之明,手里无兵无权,指望硬拼,只有死路一条。
她在妆台前的凳子上落座,郁郁道:“既然你回来了,就不用再牵拉上别人了。”
见她不动,她愤愤道:你还不起来,你要跪就还回徐州去!”
段青讪讪地站起身,挨到她旁边,见她脸色缓和了些,忙拿起篦子替她梳头挽发。
“主子,接下来要怎么办,您尽管吩咐我。”
常念缓缓道:“现在还不急,再等等。”
其实若论真心,她并不想离京,李洵舟逼她逼得太紧,她少不了要来个金蝉脱壳。
不过他松口一个月后选秀女,最近也都没有再纠缠她,她尚且心存侥幸,说不定等后宫充盈起来,他就能把她给撂下了。
段青伺候她换朝服,找了半天没找到她换下来的绑带,怕误了进宫的时辰,便先从斗柜里拿了新的出来。
“主子昨天喝得那么醉吗?不过你倒是警醒,还知道上门闩。”
常念随意应道:“其实喝得不多,主要是空着肚子喝酒的,回来风一吹,顺风倒,不过我怎么记得我没上闩啊……”
昨夜的梦多少还有点印象,说起来有点羞耻,现在想想,就像真的一样。
她见段青没回应,转过头问,“不是你锁的门吗?”
段青眼神有些闪躲。
她立刻察觉了。
昨晚上也许不是梦。
李洵舟真的来过。
段青见她突然变了脸,有些不知所措,知道瞒不住了,低声嗫嚅道:“主子……其实,我早就回京了,是……是皇上把我抓回来的,他本来是想拿我威胁您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把我给放了,您想离京的事,想来他一早就察觉了……”
常念不由地苦笑。
还有什么能瞒住他。
他这样纠缠不休,换一个人,恐怕要感激地涕泪交加。
可他打算拿她身边的人要挟她,逼她就范,不论这份感情有多真挚,她都觉得可怕。
他是打算要把她困在后宫吗?就像当年的蕙贵妃一样,到死也逃不脱?
爹爹是被先帝害死的,她和爹爹都不是他们李家父子的对手。
权力在别人手里握着,她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她瞻前顾后,也许还存着一点不舍的心思。
其实她并没有多少身后事,官场上没有私交,有的只有衙门里的那些同僚,她这个清戎司指挥使,换了谁也照样做。
现在想想,这京中实在没什么放不下的了。
如果他算一个的话,她摇了摇头,还是罢了。
他们关系不对等,她不想做个困兽。
她说:“不用换衣服了,你去衙门告诉徐枫一声,今日的朝会,让他替我告假吧。”
段青应了是,搁下绑带,急匆匆地出去了。
缠绵了几天的阴雪天气总算止住了,只是天仍旧不好,冷得伸不开手。
朝会散后,皇帝的小朝廷搬到了勤政殿的西暖阁。
城中接连死了几回人,因为死者身上没有伤口,只剩一张脸被抓挠的看不清面目。
衙门里一时摸不着头绪,案子搁置了好些天。
于是狐妖的说法越传越广,越传越离谱,说什么狐妖善妒,专挑年轻貌美的人下手,吸干血后就毁了他们的容貌泄愤。
原本不过是些歪门邪道,可传得人越来越多,官府破不了案,那些升头小民逐渐信了谣传,人心惶惶起来,一到天黑就开始闭门锁户。
负责查办案子的官员回禀完,还一副戚戚然的神情。
李洵舟看得又气又好笑,“现场周围可有打斗痕迹?”
府官说没有,“凶杀现场连多余的血迹也没有。”
御案旁的和硕亲王掖着手,颇为无奈地看着他,照府官所言,那凶杀现场其实根本不是第一现场,
李洵舟一掌拍在桌子上,骂道:“蠢才!这种事情也要朕来替你们想!”
府官一脸惕惕然地觑着他。
李洵舟气得猛咳了一阵,摆着手说:“滚滚滚,想明白了再来回朕,给你两天时间,两天后查不到凶手,你就提头来见朕!”
那京官面无人色地拜了拜,匍匐着退了出去。
李长嬴接了曹总管呈上来的茶水递给他,上来替他拍背,“皇上没召太医诊脉?”
李洵舟没好意思说,原本发了汗快好了,只是火气太旺,他用冷水擦了擦身子,谁知又加重了。
他喝了口水顺过气,岔开了话题,“一会儿的宴席三哥替我支应吧,她今天没来参加朝会,我想去看看她。”
李长嬴顿了顿,想想还是劝道:“皇上,使节都在,你不出席实在不妥,另外,”他犹豫了一下,“如今官员们对顾大人颇有微词,皇上还是先避避风头,要是落了口实,到底对顾大人也不好。”
也是,他这样不管不顾,完全没有考虑过她的安危。
可他想她,想要立刻要见到她。
昨夜醉着酒,他还折腾她那么久,是不是冻病了。
朝会上她没来,他头一次觉得有些坐立难安。
这个皇位,如今倒成了负累。
不过她已经答应他了,身边有那个段青伺候着,想来不会像昨夜那样,连口热水也没有。
等他安排好一切,她就能顺顺当当的进宫,他再不用这样苦苦挂念。
想见她,也不差这一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