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洵舟缓缓地踱进来,站在她身侧,半晌才道:“我知道你不愿意让别人近身,这两日姑且先让墨染伺候你,等那个段青好了,我再让她进宫……”
她站在窗子前没动,他回身拿起架子上的巾栉,垂着眼睫,仔仔细细地替她擦干背后的头发。
“进去吧,好不容易暖过来,别再受了寒,饿不饿,今天太晚了,吃点好克化的,叫人上些梗米粥先垫垫肚子?”
他絮絮说着话,仿佛看不见她的冷漠。
常念突然有些心酸,不知道是为他,还是为自己。
她转过身,退后了两步,“不敢劳皇上伺候。”
说完踅身离开,发尾从他手掌心缓缓略过。
他垂眼看着空无一物的手掌,心里止不住一阵痉挛,却没有气馁。
他是男人,犯了错就要认,只要她在身边,他愿用剩余的半生来弥补。
她和别的女人不同,遇事绝不会大哭大闹,这么多年来的官场生涯,早就煅造出她暗自消化,审时度势的处事态度。
他握了握拳,跟着出来,绕过屏风进了卧房,她却已经躺下了。
他蹲踞在床前,惘惘地看她闭着眼假寐,连瞧也不愿意多瞧他一眼。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在榻前略做停留,转头出去了。
等他的脚步声消失,常念才睁开眼。
屋里一片黑暗,想是他离开前熄了灯。
她在黑暗里僵硬地躺着,不知道躺了多久,眼眶里渐渐蓄满了泪,吞咽不下去,只能顺着眼角滑下去。
奇怪自己当官那么多年,遇到过那么多的刁难和坎坷,都不曾为难到落泪,如今才进宫就开始自怨自艾起来了。
日子才刚开始,难不成真打算变成怨妇吗?
果然人的处境一变,连往日的斗志都给抛诸脑后了。
她哗地一声掀开被子,赤脚下了地,还未走到窗边,就听见外间突然一阵窸窸窣窣衣料翻动的响声。
紧接着响起了一阵匆促的脚步声,一道高大的身影投射在落地罩前垂落的半副帷帘上。
常念屏息凝神,警觉地攥紧了拳头。
“是谁!”
进来的人提着一盏琉璃灯,橙黄的灯光上映出一张眉目深刻的脸,是李洵舟。
他缓缓走上前,“怎么了,要喝水吗,还是肚子饿了?”
见她有些讶然地看着他,有些不自在地说:“既然你不愿意让别人伺候,我在外头替你上夜好了。”
等走近了他才发现她赤着脚站在地上,转身把脚踏上的软鞋取下来。
扶她坐在束腰圆桌旁的凳子上,搁下灯盏,蹲下身抬起她的一只脚,套进软鞋里。
他没抬头,“是不是不习惯一个人睡?”
她不说话,在两人之间竖起了一面无形的墙。
他无可奈何地垂着头,握了握她冰凉的脚踝,嗓音低沉。
“常念……”
该说什么?
他明知道症结在哪里,却执迷不悟,一意孤行地留下了她。
所以什么都不能说,也不可说。
他抬头看她,她的脸隐在昏昏的光线里,似乎隔了很远。
他替她套上另一只鞋,温声道:“快去睡吧,有什么事叫我,我就在外头陪着你。”
让一个皇帝替她上夜吗?还是怕她逃跑?
常念调过视线看他,一头乌发松松的束在背上,身上的明黄寝衣勾勒出坚实宽阔的肩背,没有白日里的煊赫跋扈,只有不加修饰的挺拔翩然。
他一惯会伏低做小,只是她的心已经软不下来了。
他站起身要走,她牵了一下他的袖子,很快松开了,冷冷道:“皇上请回去吧,我不用人上夜,也习惯了一个人睡,宫里守备森严,皇上大可不必担心我会逃出去。”
她站起身,却被他拽住了手。
“常念,”他叹息,“给我次机会弥补,让我好好爱你……”
常念迟迟地转过脸,不可思议地看他,“皇上,你究竟喜欢我什么?喜欢我这张非男非女的脸,还是因为我是个做官的女人,所以你觉得特别?”
他静静地看着她,“不论是做官的你,还是做男人的你,亦或者现在的你,我都喜欢,你在我眼里,本来就是千万人之中,最特别的那个。”
“你……”常念涨红了脸。
论厚脸皮,舍他其谁。
她甩了甩他的手,没甩开,不由地冷了脸。
“皇上,您回去吧,您万金之躯,我不敢劳您替我守夜,也不需要!”
他不舍得松开,语气哀恳,“常念,我知道你不信任我,可我对你的心是一心一意的,不用现在,一年两年,或者五年十年,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心……”
五年,十年,这么漫长的日子听起来就叫人惧怕,人心哪里经得住这么长久的试炼和考验。
他现在非她不可,等经历了后宫的眼花缭乱,说不定就会觉得,花花世界不过如此。
她摇了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皇上,这世上好看的女人多的是,你是皇帝,没人要你专情,说不定等你尝过滋味后就知道,我和其他女人都一样。”
他看着她苦笑,“常念,我不是昏君,我不想要其他女人,只想要你。”
她的目光定格在他脸上,“皇上,你果真想要我吗?”
李洵舟脸上有些难堪,“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迟疑了一下,很快两只手攀了上来,圈住他的脖子。
他知道她的意图,苦笑着轻抚着她的脸颊。
“常念,幸了你,就更不可能放你走了。”
她果然触电一样缩回了手。
他拽住了她退到半途的腕子,拇指在那块柔软的皮肤上碾磨,“常念,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夜你答应过我的话?”
常念抽了抽手,闻言茫然地看他,“什么话?我答应什么了?”
她果然醉得什么也不记得了,他原以为她至少能记得一两句。
他有些如释重负地笑了笑,“我以为你都记得,我以为你又骗了我。”
他两手牵住她的胳膊,抵上她的额头,“我们之间有太多误会,往后不会了。”
他额头上的热度有些异常,常念愣了愣,“皇上……”
他却猛地揽她入怀,下巴抵在她的肩头。
“常念,现在你是清醒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