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念吓了一跳,“我去拿水,总不能看着您就这么烧一夜吧……”
他说别去,“不用折腾,我也没那么脆弱,歇一觉就好了。”
他牵着她的衣角不松手,常念没好意思直接扯回来。
“那您睡吧,我上外头去,您有事叫我。”
他勉力睁了睁眼,“罗汉榻上睡一夜,要作病的……”
他伸手拉她,她的手掌冰凉。
“上来,我晤着你。”
常念还没反应过来,他拉着她的胳膊一扯,脚踏上铺着毡子,她脚下趔趄把毡子蹬了出去,一头扑倒在他的胸膛上。
他闷哼了一声。
常念慌忙支起身子,问他伤着了没有,他伸手摸她的脸颊,安抚她道:“伤不了。”
说着牵起她的手按在胸口,“只要你在这里,就伤不了。”
生病的人难免脆弱,连帝王也不例外。
他想起幼年时独自住在宫殿里时,每每半夜惊醒,独自一人怔怔地坐到天亮,不由得惨淡地牵了牵唇角。
“常念,原来我也会生病,也会害怕,我真害怕再也见不到你……”
“保和殿到勤政殿那段路,我从来没觉得那段路会那么长,只是迈步就几乎耗尽了我全部的力气。”
“他们说你死了……”
同盛胡同……她的尸首……
虽然心里知道她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死掉,可还是隐隐有一丝恐惧,她那么要强,若真的宁肯玉碎,也不愿留下,他怎么办?
无边的惊惧一瞬间包裹住他,他被黑暗蒙住了眼,脚下如踏云雾,胡乱奔走,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
还好曹德旺及时唤醒了他,那口堵在心头的血,吐出来后反而清醒了。
“我知道你不会死,所以我要带你回来……”
案头的烛火燃到了底,没有人添油,闪了两下便灭了。
常念在一片黑暗里静静地伏在他的胸口上,什么也没说。
他恍恍惚惚,如同梦呓,“常念,别走……”
常念抬起头,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湿津津地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她放下心,脱下外袍,掀开被子躺到他的身侧,伸出胳膊揽住了他。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李洵舟已经离开了。
常念艰难地翻了个身,因为一夜都提着心,怕李洵舟身上的热褪不下去,时不时地要摸一摸,还好三更天时稳定下来,她直到天蒙蒙亮时才阖上眼。
她抬手撩帐幔,外头侍立的人听见动静立刻就进来了。
“主子,小人伺候您洗漱。”
常念睡眼惺忪,待看清了才惊道:“段青,你怎么这么快就进宫来了,不是叫你养伤吗?”
段青笑了笑,转身取架子上的袍子,“不过挨了一拳,那点伤不值当养,主子昨天冻坏了吧,没着凉吧。”
常念说没有,掀开被子套上鞋,仔细审视她,“你呢,有没有受寒,是亲王殿下把你带回去的?”
段青有些不好意思,说不是,“小人哪敢跟他走,是江望把小人带回王府的。”
常念边穿衣裳边说那就好,转头看见她的表情,“怎么,他唐突你了?”
“他敢!”段青哼了一声,取梳子为她梳头,“其实,他并没有难为过我,”说着瞧她脸色,“主子,您接下来怎么打算?”
常念愣愣地看着案上的青花缠枝香炉,“打算……”
段青蹲下身,低声道:“主子,你想离京,咱们再慢慢想办法,总有机会逃出去的。”
常念转过头,“段青,如果我告诉你,我从来没想过离开京城,你会不会怪我?”
见她一脸不解的神情,常念缓缓道:“我们逃不掉,哪里也去不了,不单单因为李洵舟,还有别的人,如果那晚没让人假扮我们两个,躺在同盛胡同的,就该是我们两人的尸首了。”
段青一惊,忙道:“主子,你是说有人想借着狐妖行凶的案子,趁机杀了你?”
常念苦笑着摇头,“根本没有狐妖杀人的凶案,你去徐州后,是我派人散播出去的谣言,之前死的那些男人,是从清戎司里偷出来的尸首,让那两个人乔庄,不过是为了试探。”
“主子的意思是,我们在暗处看见的那几个人,原就是想刺杀我们的?”
常念说是,“之前让你传皇帝和我私会的传言,已经让太多人对我起了杀心,他们果然打算借着狐妖的凶案准备动手,若不是我们的人动手早,先毁了那两个替身的面容,恐怕也不能蒙骗住他们。”
段青皱眉追问,“主子觉得会是谁?”
常念叹气,“没必要查探是谁,朝中想要我命的人数不胜数,这清戎司指挥使的位子,我坐不了一辈子,我动过就此抽身的念头,可就算离开京城,无权无势,我们又能去哪里,从那两个替身死的那一刻我就决定不逃了,既然总指挥使已死,那我们就索性借着机会脱掉这层男人的皮,我赌他会追来…… ”
她转过头看段青,一脸惭愧,“可我没想到,他的心是真的,我为了试探他到底能为我牺牲到哪种程度,连你也骗了,带你下水,让他拿你的命威胁我,如果你因为我的野心死了,我真的……”
她捂住脸,负疚、野心和真情催逼着她,她哽咽着,话说得颠三倒四。
“段青,我舍不掉权势,舍不掉野心,我恨他的以权相压,却又不得不倚仗他的权势,我已经没有爱人的能力,可我对他……我的心已经烂掉了,早就不是过去的我了……”
段青愕然地看着她,良久后蹲下身,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含着泪安抚她,“主子,奴才这条命本来就是您的,您爱怎么利用就怎么利用,能为您出一份力,是奴才的荣幸,您在京城经营了这么久,也不该就这么离开,您喜欢他是人之常情,不用有负罪感,但有一件事您得答应我,往后不管您想干什么,您都得带着我。”
常念怔怔地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今天是个大晴天,只是冬天的阳光,发白发淡,凉薄的像人心。
她恨先帝毒害爹爹,恨这吃人的皇权,可她凝视深渊的同时,自己也堕了进去,她和先帝一样,利用身边所有能利用的人和真心,扒开这层皮,她的心也许是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