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府邸的主人据说是任理司的协理大人,任理司是专为接待各国使臣所设的外交司衙。
贺十三娘与我讲,这家死者与其他死者最为不同的地方在于,这家出事时府上正好起了一场大火。
兄长当场就被烧成了焦炭,而妹妹被救出来时才发现她早已身中奇毒而死,分明是家破人亡的惨剧,却因奇毒而脸上带着笑容。
实在是讽刺。
贺十三娘让暗卫将先前昏迷的那个丫头带来亭楼问话,我则是四处打量起这座府邸来。
起火是地方是主楼,残垣断壁都是烧焦的痕迹。
但也不难看出此位大人生前过得很是节俭,府中多处陈年损痕仅是简单修缮,实用颇佳,却毫无美观可言。院中草木虽是丰沛,却也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
虽不能从家中装潢看出这位大人的生平,却也能窥得他的过往一二。
据我所知,大楚富裕,下隶官员俸禄不低,我想不通怎还会有官员清贫至此。
那丫头胆色不俗,从昏迷中醒来后见生人竟也不惧,直直盯着贺十三娘,“诸位当真是来调查诡案的?”
贺十三娘反问:“否则呢?”
“可你们并非司衙中人,也非赏金猎人。”
“谁说我们不是。”贺十三娘抖开悬赏,“一万金珠,莫说是区区杀人凶手,就算是千年老尸,我也能挖出来。”
我这个百年还不太老的尸在一旁听得瑟瑟发抖,此女真乃神人也。
丫头听了这话,顿时被说服,道:“既是如此,我自当是知无不言,还望几位能早些探明真相,让我家大人瞑目。”
贺十三娘道:“那先说说起火原因吧。”
她也不隐瞒,道:“烛台倾倒,点燃了垂纱。”
我方才去看过,起火原因的确如此,只是……
我怀疑她的身份,有心诈她,“你怎么知道?难不成火是你放的?”
“怎么可能!”她义愤填膺道,随后语气又弱了下去,“当然是听刑案司的大人们说的了……”
这丫头绝不会是内宅养出来的侍女,虽说穿着朴素了些,眉目间却有着高阔的朝气与骄傲。
“方才我就想问了,你是谁?”从我踏进这座府邸后,我就用巫术探查了一遍,除却门口的几个守卫,整座府邸空无一人。
“我?我自然是这府里伺候的丫头咯。”
“哦,是吗?”我抬手想用金线缠到她的关节处控制她,这是我新想出来的招式,之前在闹市看到有杂耍表演提线木偶,便想着或许也能用金线操纵人的行动。
之前被秦君遥那只机关小蝶刺激到了,我苦练了数日金线操纵之法,为了就是他日不必受人限制。
可我转念又一想,眼下我并不能判断出这几人是敌是友,此时不宜暴露自身过多底牌,索性藏回金线,单手一个移步到她身后,锁住她的肩膀。
“既然你不想说,那我只好帮帮你了。”
当她发现不论怎么都挣扎不出我的钳制时,开始惊恐起来,“你,你想做什么?”
我直言道,“先把你的头按进淤泥池子里,等你快死的时候再拎起来。”
贺十三娘在一旁补充道:“然后一直重复,直到你说实话为止。”她朝淤泥池子里望了一眼,“我瞧着池子脏得很,说不准里头还长着那种细细长长的红虫子,蠕动着钻进你的眼耳口鼻之中……”
我颇赞许地对贺十三娘点头,不愧是我看上的北漠美人,与我当真是心有灵犀。
不是我吹牛,东陵的那些世家小姐从不敢惹我,就是因为我不讲武德,知小女子们都爱干净,回回都这般威胁她们。
这庭院里的池子似乎从未被打理过,无数落叶腐烂在藻类横生的墨色池水之中,靠近些还能闻到一股草木腐朽的腥臭之气。
我抓着她一步一步地朝池子走过去,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临到水旁,她才拼命挣扎,“你敢!”
“赶紧放开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大胆!”她被我抓着后脖颈朝水面按下去,眼见着鼻间快要触碰到脏污的池水时,她赶紧闭上双目,整张脸皱成一团,“我乃当朝清若郡主,尔等岂敢放肆!”
我把她提回亭楼,拍了拍她的肩膀,“早说不就好了吗,清若郡主。”余光瞥见秦君遥,只见他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看。
那表情相当之耐人寻味,似乎是在他前半生的岁月里从未见过我这样行事乖张的人。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雪白的睫羽轻动,很快就隐下了闪动的眸色。
这小辈看我的眼神令我十分熟悉,当初我那个名满天下的教书先生第一次见我时,也是这般看我的。
那时我年十岁,正是猫嫌狗嫌的年纪,又与凤诀处于少年英雄梦的鼎盛时期,初遇他时,我正与凤诀在宫外某个坊市上帮百姓们抓四散逃走的鸡。那时我满身鸡毛,浑身都沾着污秽,教书先生眼神看我的眼神,与这小辈现在看我的眼神,出奇相似。
也不知是惊奇多些,还是嘲笑多些。
夜千绝叹道:“我原本以为中原女子都如江南烟雨,没想到竟还有人比我夫人更生猛。”
我好奇,问贺十三娘,“怎么,你也喜欢到处扔人?”
贺十三娘道,“区区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她这话说得突兀,我却能神奇地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不仅喜欢扔,还扔得挺多,老招式了,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不愧是我喜欢的北漠美人,居然还有共同爱好,这下更喜欢了。
清若一得自由,赶紧躲到贺十三娘身后,“我看你们功夫不错,不如我们联手,如何?”
贺十三娘挑眉,“怎么说?”
清若道:“我可以把我知道的线索都告诉你们,只要能抓到凶手,钱和名声,我都可以不要。”
“那你图什么?”
清若满脸的浩然正气,“我乃当朝郡主,为国效力义不容辞!”
贺十三娘礼貌地回应她,“郡主大义,我等佩服!”
清若摆摆手,脸却红了,“哪里的话!”
没想到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竟然有这般觉悟,我倒是对她高看了几眼。
在我们东陵,女人地位与男人无异,朝中有女官,军中有女将,市井有女商,人人都能在这片天地里活出自我。
可我观这大楚的女人规矩甚多,除三从四德外竟然不能学其他东西,平日里同男人说两句话都是不守妇道,就连自立门户都不被准许,实在是荒唐可笑。
贺十三娘道:“你们俩倒也有趣,名利皆不要,着实是高义。”
我从未得到过如此高的评价,实在是受之有愧,谬赞了,谬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