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实一点都不敢相信梅镜玄还活着。
毕竟当初我是亲眼看到他死的,宫廷学堂里的人,没有一个活下来了。
我那些弟弟们,临死前受尽敕云族的虐待。
而我的教书先生梅镜玄,他是自我了断的。
敕云族攻入皇宫时,他拔剑自刎,一丝犹豫也无。
前几天,我在书室里发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件,上面落了莲花印。
内容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只是几句嘱咐。
阿岁,此番历练,切记不可轻敌,多思少言,见人怪则勿深交……
我当时还将信件给秦君遥看了,没想到他说这是鬼王写给他的信件。
当时还很狐疑,阿岁?
他有些不好意思,说这是他母亲给他起的小字。
我当时并没有在意,只是在后来看到当初我写的自省,上面梅镜玄批注的字迹,和那封信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这才不得不信,鬼王就是梅镜玄。
我此前从未关注过梅镜玄的字迹,顶多是认得他画的梅图。
我虽然乖张,却也知道尊师重道。
我对他极其尊敬,所以实在无法想象,百年过去,我竟然还有再见到他的一天。
现在他就在我的棺材旁,我却不敢见他,我有什么脸面见他。
我再次地问道:“为什么要救我?”
梅镜玄平静地说:“公主,你不该死的。”
“我怎么不该死?”我拼命压抑着哭腔,“柳家的事……对不起。”
我想起来了,柳家当初被抄家的真相。
是因为我。
当时太子哥哥府上设宴,我喝了一个侧妃递过来的酒。
当场就吐血昏迷,吓得我那几个兄弟险些魂飞魄散。
父皇震怒,下令彻查此事。
我当时正在昏迷,等我醒来的时候,太子哥哥的那位侧妃就成了凶手,被抄了家。
我当时会吐血昏迷,是因为此前就中毒了,正好是饮了那杯酒后才发作。
他们几个兄弟之间的斗争波及到了我,我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在哪里中的毒。
尽管后来太医检查了那个酒壶里并没有毒,可也无人能证明不是侧妃下的毒。
她就这样死了。
这个侧妃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她会过来给我斟酒,因为之前我们在宫宴上见过。
她应该是梅镜玄的亲姐姐。
我都想起来了,我说要是不饮那杯酒,柳家就不会遭受这无妄之灾。
“柳家的事,对不起。”
梅镜玄沉默了好一阵,才说:“不怪你,况且你已经赎罪了。”
我有些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他解释着说道:“当初推你下城楼的人,是我。”
听到他这么说,我反而是安心了不少。
“哦……是吗?那就好。”
梅镜玄有些惊诧,“你……不恨我?”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他:“不恨。”
我回答完,自己也有些愣住了。
我从前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性子,从来不委屈自己。
如果当初我要是知道是梅镜玄将我推下城楼,我必定会欺师灭祖,报复回来。
可我现在又有什么立场去恨他,若不是我,他的家人也不会……
“梅镜玄。”我有些哽咽地问,“对不起。”
我其实还有太多的问题想问。
比如清涧洲秦府满门是不是他杀光的,是不是为了抢夺金丝羽。
是不是……为了救我。
脸上不知何时全都是血泪,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像极了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
可我不敢问。
我害怕血债成真,我就真的没有一点脸面留在秦君遥身边了。
“梅镜玄,你走吧。”
良久,风吹走了。
梅镜玄走了。
我闭着眼睛,平复了好一阵,擦干脸上的血泪,爬出棺材去找秦君遥。
我现在只想找到他。
秦君遥在东楼的书房,霜曲也在。
我从秦君遥背后抱住他,心里愧疚至极。
秦君遥有些意外,他觉得我今天应该是不愿意出来的。
霜曲用力地咳嗽两声,用力地说:“姑娘,我还在呢!”
“这是怎么了?”秦君遥拍了拍我的手背,转而抓着我的手腕把我带到他身前。
我没说话,只是抱紧他。
霜曲被酸得呲牙咧嘴,抖着鸡皮疙瘩离开了书房。
“撒娇呢?”秦君遥揉了揉我的脑袋,“怎么眼睛这么红?”
“鬼王就是梅镜玄,秦公子,我们是同一个师父。”
秦君遥愣了愣,随后叹道:“那还真是造化弄人。”
他越是坦然,我就越内疚。
我想说:秦公子,你不如捅我两刀吧,因为我怀疑我才是害你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可我知道他不会。
他并没有被仇恨蒙住双眼,我相信但凡换一个人,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报仇。
可我们之间的纠缠实在是太深了。
爱也好,恨也好。
都不是那么容易脱身的。
我忍着血泪,把头埋在他进胸膛,听着他的心跳,轻声道:“秦公子,以后每年你回清涧洲扫墓,都带上我吧。”
让我一直跟在你身边,赎我的罪。
“是啊,嫊嫊。”秦君遥说,“我总不能让你没名没分地跟着我。”
“啊?”我的脑子还没有转过弯来,“什么?”
秦君遥亲了亲我的脸颊,“可记得自己的生辰八字。”
我有些茫然的点点头。
“我不知你们东陵娶嫁的规矩。”秦君遥道,“可有什么参考?”
我总算是反应过来了,“秦君遥,你要娶我吗?”
“所遇心爱之人,为何不娶?”
“可万一我是那个害得你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秦君遥微微叹了口气,“嫊嫊,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你若实在是介意这件事,不如就抹去我的记忆,正好这样我也好受一些。”
我看着他淡色的瞳孔,从他眼底里看出了认真。
是啊,他也不好受。
他的苦不比我少分毫。
也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优柔寡断起来。
我不要推开他。
我就要他生生世世都跟我在一起。
“秦公子,东陵国师是不能娶嫁的。”
他眼底的光暗淡了下来。
“可我还不是东陵国师,东陵老祖宗都不承认我的。”我看着他,一字一顿,“所以我只会给你下血誓,让你生生世世都不能离开我。”
秦君遥笑了,“那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