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恒看呆了,筋骨毕现的修长手指不自觉缓缓抬起,轻抚沈柔止柔嫩的脸庞,时空好似在这一瞬凝滞,万物消散,唯有二人四目相对,是倾慕,是心疼,甜中有苦,苦中伴甜。沈柔止对李元恒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渐渐清晰起来,她想好好了解他,陪他哭,陪他笑,陪他走过千山万水,陪他领略人生百态。
如小鹿般清澈的杏眼盈满泪水,似绵绵的春雨滋润了干涸的大地,润湿了李元恒干枯的心房。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拭去珍珠般的泪水,刚尝到甜蜜的心又被疼痛取代,他语气温柔:“别哭,我会心疼。”
沈柔止抽泣了一下,急急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还有你为何突然要去南域?”
看着沈柔止刚刚还似含羞带怯大家闺秀的模样带上几分小儿的急切,他眉角眼梢都带了笑意:“我牵扯进皇子谋逆案,幸而陛下给予机会,我才能从中脱身,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本是流放之刑,陛下念我也是被情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便将流放降为自行南下。”他顿了顿,接着道:“如今我虽不是犯人,但也是戴罪之身,能不能重回京城我亦不知,你我一年之约将到,我......我在京时与你相处颇多,但彼时你并不通男女之情,我只好按捺住对你的情意,如今你已及笄,若有心仪之人,那我便死心,不再与你相见。”
沈柔止虽不知李元恒如何牵扯进如此大案,但能觉察出其中厉害之处,对他的担心又多了一层。听着他再次将心意展露于自己面前,刚刚散去的热意又升腾起来,只是那一句不再与她相见让她有些不快,她低头,闷闷地声音传来:“你何时心仪我的?”
李元恒陷入回忆:“许是那日你以为我醉酒,却不惧世俗,与陌生的我一丝温情,许是你骑马时不慎跌落我心急如焚,许是多日相处时我慢慢对你暗生情愫,人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想来就是如此吧。”
沈柔止一时怔愣住,失神良久。李元恒看着眼前人呆呆的模样,心中很是熨帖,不论她是何模样,她都令他欢喜。
远处不知是什么鸟的鸣叫将她神思拉回,她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李元恒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不忍她两难,道:“柔止,我心仪你,但不想牵绊你,如今我前途渺茫,不想你为了我这样一个罪人误了大好年华,来这临幽城不是逼迫你立马表明心迹,只是为了让我不留遗憾,若以后困于南域不得出,也不枉来这一遭。”
沈柔止少女怀春,特别是受赵嬷嬷开蒙之后,平日看父母恩爱相处,对男女情事渐渐有了些憧憬,话本子里公子小姐缠绵悱恻的情爱故事也会将自己弄的心痒难耐。独处时,李元恒对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总忍不住暗暗将其与之对比,只不过他人在千里之外,那点情动丝丝缕缕,好似风一吹就散了。现如今他人在眼前,对自己的情意如此不加掩饰宣之于口,似在她心火添了一把柴,颇有燎原之势。她给自己鼓了鼓气:“我......我还不懂男女之情到底是何物,但我知道我想和你在一起,和你再多多相处。你说你不知何日能回京,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我不想瞒你母亲属意韩师父,我能为你拒绝一次。可我不能一辈子不嫁人,若母亲以后再问我,我该如何?我能向她提起你么?你会回来找我么?”
李元恒在空中漂浮的心终于安稳,他将她鬓边的碎发别于而耳后,道:“我不敢给你确定的日子,但你若信我,我愿意为之付出十分心血,定不负你,他日定以三书六聘娶你为妻。”
沈柔止闻言羞赧不已,又不想在他面前失了面子,遂郑重其事点了点头,“嗯!”
韩盛和沈毅慢慢走远,眼神却好像带了钩子,钩住沈柔止便舍不得放开。沈毅看着他的样子,在看远处那两人你侬我侬,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故作高声:“韩兄,最近可好,衙门里可有烦扰之事?”
韩盛不得不转过头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一切都好。韩兄,柔止妹妹......”
沈毅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自己不想参活妹妹的婚事,急忙拉着韩盛往前面的亭子走:“韩兄,情之一事最难分辩,你是我好友,我不愿你一头扎进去伤人伤己,柔止看似小孩心性,但最知她心意的还是她自己。你看那边景色多好,咱们瞧瞧去。”
韩盛感激好友劝慰,不再纠缠,一道往前去了。
李元恒再次表明心迹,多日来的虚无缥缈之感荡然无存。沈柔止确定了自己的心意,暗暗下定决心,改日一定将心之所想告之师父,让他不要再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好早日另觅佳偶相伴。
李元恒来这临幽城已有五日之久,虽没有朝廷催促,但如今和沈柔止心意相通,倒是一日也待不下去了,毕竟早一日建功立业,便有机会早一日相见。
翌日,李元恒和沈柔止二人相约明月楼,为他送行。
沈柔止今日穿了一身橘红色缠枝葡萄纹襦裙,头戴琥珀色玛瑙步摇,珍珠耳铛圆润明亮,略施粉黛的小脸清秀可人,如秋日暖阳,既没有夏日的炙热,也没有冬日的温吞,于无声处融化心中坚冰,既温暖又妥帖。李元恒看见沈柔止时心中便如此想,只要她亮着,自己便是生机勃勃。
本来想将哥哥拉来作陪,奈何有消息称圣上欲在明年春日重开恩科,哥哥去找同窗确认去了,实在抽不开身,只能作罢。好在只是送别,青天白日的,又有婢女仆妇相伴,倒不怕他人乱嚼舌根。
两人要了一个临街雅间,上了些茶水点心,主仆四人各自落座。
李元恒很想将沈柔止抱在怀中,狠狠地忍耐许久,才将心中欲念压下。他凭窗倚立,看着街面上人来人往,临幽城虽不如京城繁华,但别有一番景致。临幽城既不像京城喧嚣吵闹,又不似深山老林荒凉寂寥,很是适合约一二老友临窗品茗,回望这人间一世。
沈柔止坐在临窗的矮凳上,手撑着下颌,呆呆地望着李元恒。阳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如山般高挺的鼻梁在一半脸上落下阴影,如一块璞玉,让人忍不住想要抚摸温润的玉面,君子如玉四个字在沈柔止的心中烙下印记。
许是沈柔止的眼神太过炙热,李元恒觉察到心仪之人的目光,转过身来,眼神与之相遇。沈柔止怔愣一下,顿觉脸热心慌,赶忙低下头,在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
李元恒在她对面坐下,给她斟了一杯茶,便将视线放到她身上舍不得移开。到底是年少,如有实质的视线灼的沈柔止越发羞涩,秋日的凉意被升腾的热意驱赶的一丝不剩,她身子扭来扭去,往日学来的端庄守礼反倒成了缚人的绳索,让人忸怩。
看着她羞赧挣扎的模样,李元恒语带宠溺:“柔止,抬起头看看我好么?”
闻言,沈柔止拿起茶盏,将脑袋埋在蒸腾的热气中,“你不要那么看着我。”
“好,那你看看我可好?”
他的双眸柔情似水,将她淹没。他轻抚她的乌发,将她此时的容颜深深印在心中。
“午后我就要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我会给你写信,你记得给我回信。”
“好。”
“我会思你,念你。”
“嗯。”
“你会么?”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