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见柳时衣因内力高速运转而浮起的青烟,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她没想到面前这个看似普通的黄毛丫头,内力竟如此深厚。她不再犹豫,狠力一拨琴弦,天边瞬间传来悠悠的琴声。那琴声如同鬼魅般侵入众人的心神,让他们一阵心神激荡。
柳时衣脸色苍白,汗水从额头滑落,滴落在她紧攥的月见刀上。
快要支撑不住了。
柳时衣的眼神开始涣散,她已经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身边的人怎么样了她也无暇顾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力掐着自己的手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唤醒自己那逐渐模糊的神智。
琴声突然变得急促而高亢,如同一道道尖锐的利箭,无情地刺向柳时衣的耳膜。
柳时衣只觉头痛欲裂,仿佛整个脑袋都被撕裂开来。体内的内力像是被激怒的野兽,狂乱地冲击着她的身体,在她的经脉中肆虐。
身上的喜服早已在方才铁毛笔和画卷的压迫下变得破碎不堪,丝丝缕缕挂在她的身上。
“够了......够了!”
柳时衣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她也终于忍受不住,跪倒在地。
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扭曲,青烟缭绕。柳时衣的皮肤下出现了道道紫痕,如同一条条紫色的蛇在游动。
那拨琴的女子站在不远处的石台上,冷漠地看着在地上翻滚的柳时衣。
还不认输吗?她心中颇为惊疑,这小丫头的心智,倒非常人所比。
琴声越来越急,柳时衣也逐渐停止了挣扎。她空洞地看着黑夜,手里却依旧紧攥着月见刀。
还不能倒下。柳时衣混沌的神智之中,窥见了烟袅临死前握紧她的手,花婶喷洒而出的血液,朱老九、张木匠和老钱最后一同看向她的眼神,还有倒在她怀中离开的小九。
——不能睡着,醒一醒,柳时衣,醒一醒!
女子见她已经无力抵抗,轻蔑地笑了一声:“比我想象中,撑的要久些。”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她飞身而起,趁柳时衣恍惚之际,飞身向柳时衣手中的刀而去。
柳时衣的余光突然看见对面的那几人。殷裕他们早已被琴音扰得痛苦万分,而萧时却是皱眉闭目,不知在做些什么。
那个脆弱的男人啊。
如果连她都倒下的话,那人必定是没什么活路的。
思绪纷乱,那女人已是近在咫尺。
就在她即将触碰到月见刀的那一刻,柳时衣突然大喝一声——
“想要刀,就先把我杀了——”
柳时衣一跃而起,挥动月见刀向女子劈去。那一刻,月见刀红光大作,刀意如同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将女子逼得连连后退。
女子被这一击逼得飘然落地。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冲破无相琴的蛊惑?!”
话还没说完,女子的目光就落在柳时衣的掌心上,那竟是被她用刀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年纪轻轻,对自己竟毫不留情!
女子突然想到一个人。多年前的那位莫凌峰,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同样的兵器握在如此相似的两个人手中,带给她一种轮回的宿命感。
这可是当年无人能敌的杀器,她能赢吗?
一时之间,女子竟有些恍惚。
“怎么,被自己的噪音难听傻了?”孩子促狭的声音从一旁响起,“就一个黄毛丫头你都打不过,行不行啊大姐,不行就滚我后面去,别耽误事儿。”
女子斜了孩子一眼,心中暗恨。他们虽同为妄情山庄的四大护法,但彼此之间联系并不多,情谊自然也没多少,她和面前这叫顾书的家伙,更是一见面就恨不得掐死对方。
但也正是如此,不想被顾书嘲笑的心情盖过了对月见刀的恐惧,女子再次拨琴而上,直探柳时衣的面门。
这一次,她的攻势更加凌厉,要将柳时衣一举击溃。柳时衣堪堪躲开,却依然摔倒在地。
实力上的天差地别,又哪是她凭蛮力可以弥补的。
身体如同被重锤击中一般,疼痛让柳时衣几乎无法呼吸。
她的眼前只有落月泉冷硬的冻土,一瞬间,天地万物都变得有些恍惚。
好痛,不想起来了,不然就这么死了吧,她一向没有大出息,若是就这么死了,烟袅她们也顶多在地下骂她两句。总好过,再爬起来面对这个没有她们在的世界。
好痛,好痛,就这么躺着吧,就这么死了吧。
可石头呢?那个动不动就吐血的男人,要是自己走了,他还能活下去吗?
柳时衣暗骂自己,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旁人。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突然从旁边冲出——柳时衣使尽全力勉强抬头,看见方才自己想的那人,此刻正护在她的面前。
“你、你怎么——”怎么没被那琴音干扰。
萧时像是听出了柳时衣的未尽之意,答道:“封了听会穴。”
说完,他不再多言,看向面前的女子。
“也该结束了。”
萧时面色平静,眸中却是波澜顿起,“魄风!”
树上一道银光闪过,正是刚刚被萧时示意去拿机括找偷袭时机的魄风。他方才也被元琴的琴音扰乱神智,好在萧时封住了他的听会穴,让他也醒了过来。
魄风身手矫健,跃上空中,银光闪过,随之而来的便是女子的惨叫。等她再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的尾指竟是被银色弓弩所断,手中琴的一根琴弦也应声断裂。
元琴吃痛收了招,狠戾地看向萧时,问道:“你是谁?”
萧时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们是谁。”
“以指为琴,指断琴毁——无相琴魔元琴,我没说错吧?”
他抬眼看向众人,视线一一从四人身上扫过,“阎王判笔顾书,笑面画匠白画,这位倒是老熟人了,破阳棋圣殷棋。”
“没想到,妄情山庄的四大护法,今日竟一同来了。”
白画面上的笑意消失,声音变得娇媚而凛冽:“既是被你识破,便留不得你——风月无边阵,起!”
几乎同时,四人便腾空而起。
白画手中的画卷倏然伸展,延长数十倍,将三人裹入其中;
琴音再次响起,虽只剩九根弦,但仍控制着黑白棋子在画卷之中跳跃,与画卷融为一体。
与此同时,那毛笔上的狼毫化作根根铁刺,钻入画卷之中。
顿时,那风月长卷裹挟着种种杀招,铺天盖地向三人袭来。
魄风挥出手中机括,可那弓弩不过触到画卷,便根根断落。眼看魄风就要挡不住,终于恢复清醒的殷裕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连滚带爬出了来,将腰间的铁伞扔给魄风。
“小风子,你快看看这个有没有用!”殷裕喊道。
魄风看着手中伞,满面惊喜:“这可是机括之王长雪伞,你从哪得来的!”
“我祖母给我的,别废话了!”
魄风不再多言,上前一步,将那铁伞一扭,伞骨立刻变形,如枝干般撑大。
殷裕刚松了口气,却发现这伞虽暂时挡住了画卷的攻势,但众人依旧被画卷压得抬不起头。
魄风冲着萧时大喊:“这群人内力颇深,长雪伞只能抵挡三息!”
殷裕吓得又是一哆嗦,只能绝望地看向萧时:“师父——”
萧时面色凝重,看向疼得蜷缩在地的柳时衣。她的体内,一股绿烟盘旋于气海之上,与月见刀的红色刀意不住碰撞。每碰撞一次,柳时衣便会痛苦地骤缩。
“她体内内力过盛,再这么下去,怕是要走火入魔、爆体而亡。”萧时沉声道。
殷裕几乎要流泪:“那、那怎么办?”
魄风有些坚持不住,手中铁伞裂开分毫:“两息!”
萧时沉默,心中焦躁万分,面上却毫不显露。
想想办法,萧时,想一想,会有办法的,别慌,会有办法的——
萧时弯身,抓起柳时衣手中的月见刀。
“一会儿你接住魄风的伞。”萧时只对双腿发颤的殷裕说了这一句。殷裕还没反应过来,只见画卷中黑白子与狼毫交错游弋,狼毫即将破卷而出。
“一息!”魄风最后大喊道。
萧时眼神一凛,沉声喝道:“收伞反推!”
魄风毫不犹豫收了手中铁伞,殷裕被萧时一推,上去被动地接了魄风手上的伞。萧时趁势将月见刀迅速递给了魄风。
魄风接到刀的瞬间,便拿刀反劈向狼毫。对面那四人未预料到他们突然的动作,来不及收回内力,根根铁刺便被魄风借力重新打回了画卷之内,将画卷刺开了一丝缝隙。
“成功了!”魄风刚扬起笑容。但下一刻,那狼毫笔形成的铁刺全部跃起,扎于棋子之上,形成龙卷之势,带着更为强劲的罡风压向他们。同时响起的,还有顾书轻蔑的声音。
“知道破阵之法又如何?就凭你,还想破了风月无边阵?”顾书冷哼一声,“都去死吧——”
萧时心头冰凉,只来得及挡在众人前面,眼睁睁看着铁刺金棋劈向自己。
要结束了吗?他还没有找到莫凌峰,还没有替药王谷复仇,还没有找到铁骨掌背后的人,还没有替萧辰和魄风成家立业,还……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小十一,好久不见。
他征战沙场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一瞬惧怕死亡,但此时此刻,看着金棋离自己越来越近,却头一回怕起死来。
原来他还有好多想做但没做的事,原来未知生焉知死是这个意思,原来他不想死,原来——原来活着,是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