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天虽身在深山之中,平时并不干涉江湖事,但也在各地皆设有暗桩,就是这家看起来颇不起眼,但在各主要府城都有设立的“寒鸦当铺”。它背后的组织,通常称之为“寒鸦楼”。
寒鸦当铺既做典当物件的正经生意,也做有关江湖传闻乃至朝局信息的情报买卖。各城凡设立了寒鸦当铺的,皆有寒鸦楼所直接派出的掌柜一人,配合她行事的“侍者”一人,再另在本地雇佣伙计和专擅鉴别物品的普通朝奉,开门正经做生意。撇开朝奉和伙计不算,只算各地的掌柜和“侍者”,有男有女,加起来总有千余人。这些人并不是离恨天弟子,从未进过山门,也未服用石髓驻颜,甚至也并不知道自己背后是离恨天,只知道自己是被寒鸦楼所招揽的。他们通常原本都是些或穷愁潦倒,或走投无路的江湖人,因而大概也都会些武艺,但五花八门,并无一定特征。江湖上是有不少人知道“寒鸦楼”的,但从来无人会把寒鸦楼和离恨天联系在一起。江湖人只会说,离恨天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门。
寒鸦当铺的运营模式是这样:雇来的朝奉通常是不知道当铺内情的;而雇来的柜面伙计,寒鸦当铺则皆给市面上三倍的高薪,买他守口如瓶。伙计皆经严格培训。寻常典当客人来了,就叫朝奉出来鉴定物品,正常营业。若有知道寒鸦当铺有情报生意的人,前来典当消息、或收买消息,则有“侍者”带人进侧门小间去,视生意大小,或由掌柜接待,或由侍者自行处理。
各地寒鸦当铺所收集的江湖或朝局的消息,源源不断,每月送往寒鸦楼总部,再由总部中人送回离恨天。而寒鸦楼的总部——正是纨素此刻所在的,洛京的寒鸦当铺。此地也是唯一一家真由离恨天直属弟子掌管的店面。如今当值的掌柜,或者说“寒鸦楼主”,正是纨素此刻面前这位程惜衍师姐。
这位程惜衍师姐的师父,正是师祖的两位入室徒弟之一,纨素平时叫邱师叔的“玄机道君”邱子珍。这位邱师叔收了三位徒弟,除这位程惜衍师姐外,还有一位二十九岁的林月珠师姐,和一位常馨安师妹,今年才二十二岁。
邱子珍掌管门中财货、账簿等事,是离恨天的大管家。她带的几个徒弟,也都是当做掌柜的来培养的,武艺皆寻常,但对窥心功和其他一些小手段皆是极精擅的。三人负责轮流管理洛京的寒鸦楼总部,向本门传递消息。照离恨天规矩,三人在山下时,一不得以离恨天弟子自居,二不得任意干涉江湖事或朝堂事,三若要显露武艺,打抱不平时,需先向门中申请,并且必须先做易容。楼下刚才引纨素上楼的侍女,则正是一位擅长易容的异人。
此刻程惜衍和纨素对坐在桌旁,寒暄了几句,程惜衍便开门见山道:“所以你今天来找我干什么?是有消息要传回山门么?”
纨素道:“也有这个方面吧。青竹客的旧委托,我前几日顺手做完了。伏牛派耿烈已经伏诛。”她长话短说,大概跟程惜衍讲了讲驰援出云派的始末。
程惜衍听罢点头道:“这事我会传信回山门,销了这桩旧案。你家的仇查的怎么样了?”
纨素道:“这就是第二件事了。”她从缝在衣襟里的贴身小袋中摸出一物,递与程惜衍道:“程师姐,你帮我看看,这个你认不认识?”
程惜衍伸手接过那东西,细细看过,只见那是一枚黑铁铸就的小小符节,约有成人中指长,一寸左右宽窄,握在手里沉甸甸凉浸浸的,隐隐有阴冷之气。符节整体成长方形,上方铸有一只龙首豺身,口含宝剑,怒目圆睁的神兽,威风凛凛。下方密密层层的卷云纹托着两个阴刻后填色的红字,纵向排列,是个人名“梁毅”。她皱眉道:“上方刻的是睚眦图样,下面是个人名……这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
纨素道:“师姐也许还记得我说过,小时候杀我家人的刺客,也曾给我一个信物?”
程惜衍眉头皱的更紧,道:“我记得你说你弄丢了。况且,那人不是应该叫……郑怀恩吗?”
纨素点头道:“前几日有人当街劫法场的事,师姐可知内情吗?”便把王晏和何婆婆如何被威逼为重霄观众女冠抵罪,又如何在被羁押的院子里捡到此物,大概说了一遍。末了她叹口气,道:“这自然不是当年的信物……但我拿到了这东西以后,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摸一摸材质纹路,掂一掂轻重……我总觉得,这东西的手感,和我那一夜拿在手里的有点像。也是一样凉凉的,也是一样沉沉的有些坠手。而那个大小,在我九岁时若握着……总之我觉得似乎有些类似之处。现在横竖也没别的线索,我就想着,拜托寒鸦楼帮着查一查?”
程惜衍道:“这是自然的。不过,我一时也对不上号,并没见过这种令牌……还得回去查一查留档,方才知道。你下一步要去哪个地方?去扬州参加凤鸣大会吗?”
纨素点头道:“去是要去的,但上不上台子比武,我还得到时候看看情况。”
程惜衍若有所思,半晌,道:“这事我回山给你查去,若查出来了,就传信给扬州寒鸦当铺……你到时候依旧拿你的信物去,那边的掌柜或侍者就会把查到的消息给你了。这东西……”她犹豫了一下,问道:“是我先拿着,还是你要带在自己身上?若你要带走,我就叫肖蓉——就是刚才带你上来那个,这边的‘侍者’——上来,给我画个样子留下,我好照着图来查。”
纨素叹道:“这东西还是留在你手里吧。我发现我越是常盯着它看,拿在手里摸,就越觉得它和当年我丢失的那个信物简直一模一样。可能我真是有点魔怔了……也许这两样东西根本没什么干系。我当年根本就只是摸了摸,也没注意看过那信物的图样。我觉得这东西留在我手上,有点影响我的判断力了。”
程惜衍轻轻一笑,道:“这是人之常情。你心里盼着它就是你等了太多年的那个线索,自然会越看越像……那就留在我这。我尽快给你查就是。”她指一指茶壶,道:“今年的新茶,蜀地刚送来的蒙顶甘露,你不尝尝?”
纨素饮一口茶,果然觉得鲜醇回甘,满口生香,笑道:“蹭了师姐的好东西了。”转念一想,又道:“程师姐这里若多,能不能送我二两?”
程惜衍笑道:“小丫头长大了,懂品茶了。等你走时,我多拿几种新茶给你……我这还有好酒,你要不要?”
纨素眨一眨眼,道:“若是烈酒,不妨也给我两坛,我离京之前,还要宴请个朋友。但若是米酒或者花蜜酒就不必了,到了我手里,你也不怕我一时兵刃不凑手,随手就凝成刀剑了。”程惜衍指着她,失笑道:“你也知道你净浪费我的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