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码头。
纨素奚笪两人下了船,在码头上寻了块空地站定。纨素四处望了一望,笑道:“到处都是江湖人。各门派皆已先来,不见得还有哪家客栈有房间了。”奚笪摇一摇头,笑道:“不知道二叔来了不曾?真要是没地方了,也只能在他那蹭住几日。横竖到了长辈跟前,也不能让咱们流落街头。”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一黯。纨素只做未见,四处张望。她突然看见了早茶店外坐着的三人,指着不远处道:“你瞧,那是不是秋英姐他们?”
奚笪随着她往那方向走去,不由得失笑道:“还真是。你瞧乔二公子那副样子,只怕二叔的陈年老醋坛子又要翻了。”又道:“咱们逗他们一逗?”纨素眨眨眼,道:“可以试试。”两人遂直直向那小食店走去。
他俩此番易容,都与原貌相差不少,连奚笪标志性的琴匣子都拿细布缠裹过了,背到了纨素肩上。只要不开口,确实难以认出。奚笪到了那小食店门口,望向那三人所坐小桌,浮夸地做出一副他乡遇故知的样子来,学着孙如峰嗓音,大声呼喝着:“这可不是乔二公子?”便三脚两步,走了过去,团团做个四方揖,笑道:“这可真是得有十年没见了!二公子如今可好?”
乔留刚刚还在专心看码头上下船来的渡客,骤然听见身边有人喊他,愣了一愣。他素来有点轻微的脸盲症,别说十年前见过的人了,就算是上个月见的,只消不是常来往的,也可能会对不上号。他早已习惯了别人认得他,他不认得别人的情况,当下熟极而流,起身应付道:“哟,您也来了……我终日窝在家里的,能有什么事?自然是都好,谢您关心……”他一抬眼看见纨素站在不远处,顺口就问奚笪道:“那位是尊夫人?怎么不向我等介绍介绍。”
奚笪笑道:“正是内子。我让她在那边稍等,独自过来,是因为……”他挤眉弄眼,靠近乔留耳畔,低声道:“乔二公子苦心多年,终究抱得美人归了?”眼风扫了黎秋英一眼。乔留慌忙摆手道:“兄台莫要乱开玩笑,黎姑娘是随……”他一时哑了口,想起奚家如今身份敏感,对“天缘派奚如松”六个字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若要模糊地说“她的郎君”,又不太甘心。
旁边奚如松脸色更黑了。但黎秋英早已看穿其中关窍,笑道:“乔二,你上当啦,别理这个促狭的。”向奚笪道:“笪儿,胆子肥了,拿二婶开涮是吧?齐姑娘的易容术还是我教的!”乔留恍然大悟,指着奚笪大笑道:“好一个十年没见!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才二十天没见,你小子这是多长了多少心眼!!”
纨素在一旁听着,憋着笑也走过来,向几人行礼,道:“我隐约听着,乔二哥是在说我把好端端的奚公子带坏了吗?”她便从旁边一桌拉了两把空椅子来,和奚笪也在桌边坐下。
乔留笑问道:“你们坐下干什么?早茶时段已过啦。”奚笪恢复了原本嗓音,笑答道:“我们姗姗来迟,只怕城内客栈,已经皆客满了。若不赖着乔二公子些,难道要在街上打地铺?乔二公子坐哪,我们也就坐哪。一会儿乔二公子若离席,我们也跟着你一起走。”乔留大笑,指着他道:“我们住的地方也已客满了,你要是不愿在街上打地铺,马厩里倒还有些干草,可以问问店家,能不能给你铺个床?”
一旁黎秋英见奚笪随纨素去洛京跑了这一趟,性子竟活泛不少,插嘴笑道:“笪儿,我看你兴致倒不错?想必这一趟还算顺利?”奚笪脸上一红,望一眼纨素,缄口不答。
纨素摇头道:“洛京之事,倒并不适宜在这码头上说……我观如今扬州情状,到处都是武林人士。我俩已算是来的最晚的一波。名门正派弟子,由门内耆宿带队,要参加大会的,似乎早半个月已陆续到来此处。我们来时渡船上,多半已都是些各地的年轻武人,或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来此地碰碰运气的……似乎还有些文人墨客,只是想来看个热闹,看看能不能写几首诗扬名的。如今码头上人多口杂,不是聊正事的地方。咱们不如还是找地方住下再说。”
几人皆点头,乔留道:“既然如此,不如还是到我家的客栈落脚……本地英雄酒家如今是我五叔在经营,也尚未挑出酒旗,打响名号。我五叔素来闲云野鹤,万事不萦于心的,现在店里颇为清静……”他见纨素面有惊讶之色,挑眉笑道:“扬州城分新城旧城。新城毗邻运河,街巷皆修的弯弯绕绕的,但商业繁荣,酒肆青楼林立,更有许多豪商大贾,在此买宅居住。武林人士来了扬州,也多住在新城。我五叔在扬州为英雄酒家选址之时,却选中了旧城一处乡绅的院子,买来把房屋推平了,依旧盖成竹楼形制,建成客栈,兼做酒肆之用,卖些西南菜式……那地方就在瘦西湖边上不远,离扬州府衙县衙都近,离凤鸣大会会场所在的铜山却远,选址可称低调谨慎了。如今酒肆已经做起来了,一层大堂夜夜客满,但住客极少,房间皆还空着,如今除我之外,只有一位拿玉蟾令的客人,原本是来求助的,但乔家在本地尚无多大势力,帮不上她的忙……”他转头向黎秋英、奚如松道:“秋英姐,我瞧你与奚大哥也不妨退了客栈房间,到我这来住。咱们谈事情也能方便些。”
奚如松虽有些不情愿,想了想正事当前,不是心存芥蒂的时候,遂依旧答应了。一行人离了运河码头,奚如松、黎秋英两人回去拿行李,乔留只引着纨素、奚笪两人,雇了辆马车,向扬州旧城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