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院中的人都散了,苏姜总算是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苏烈见她刚才处理事情处理的游刃有余,不由得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开口道:“姜儿,此事你处理的甚好,以后也应当如这般,赏罚分明,在府中的规矩才能够立住。”
被父亲夸了,苏姜一愣。
上一世父亲虽宠溺她,可从来没有对她另眼相看过,即便是她后来做了皇后,父亲母亲总是为她担忧。
她知道是上一世自己做了太多蠢事,让她们心中失望了。
所以只道:“以往我总觉得她们虽身为奴婢,却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可如今才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对待她们不能够像对待平常人一样,还需要时常敲打敲打,才能够变的安分。”
这话说的倒有几分道理。
苏烈点头,他心中十分赞同苏姜的做法。
这一次见女儿,他总觉得女儿与往日有很大不同,难不成是真的被太子给伤着了?
想到此,他心中顿时涌出些惆怅来。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他原以为女儿与苏晏一同长大,两人之间定然会培养出感情,所以从来没有思考过她若是嫁给别人要如何处事,所以才养成她单纯跋扈的性子,可如今,他却觉得自己对面前的女儿并不了解,或许,她心中自有主意。
他们做父母的为子女绸缪的再好再多,究根结底也是无用的,今日见女儿处置人的手段,他已经十分欣慰了。
苏烈看着女儿,只觉得她长得与她母亲越来越像了,不由的道:“你母亲也应该快回来了,等她回来,府中便再也不会出现此等事。”
苏姜心中只微微泛起涟漪。
自她重生回来,还没有见过母亲,并不是不想念的,上一世这些亲情什么的,都被她通通抛在了脑后,而如今,却觉得只有这些才尤为可贵。
上一世苏晏死后,她知道自己以后要走的路危险,便找了个借口让萧翊把父亲与母亲都调到了别处颐养天年,后来她被打入冷宫,便再也没有收到父亲母亲的消息。
想必他们若还活着,知道自己的死讯,定然会悲痛欲绝。
在冷宫的许多年中,她都很恨自己,恨自己会喜欢上萧翊,这个实在能称得上冷血无情的男人。
其实在冷宫的时候,她知道他来过,只不过每次都会点上迷香让她昏睡过去,可醒来之后身体的反应,她又何尝不知道他对她做了什么?
这也正是她疑惑的一点,明明他如此厌恶她,在她身为皇后的时候甚至都不碰她,可却在她被关在冷宫的时候隔三差五就会过来,有时她都觉得,他就是个疯子。
不过那时她的心已死,身子也破败不堪,他即便是再蹂躏几次,她又有什么办法?
迷香至少能够让她感觉到一丝久违的温暖,尽管她知道,只要她睁开眼睛,让他知晓她醒着,自此之后他便再不会过来。
她回过神,看了看头顶的天,突然觉得现在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活着的感觉,着实太好了。
转眸看向福禄,她只道:“如今既然你做了管家,定然要事事做好,若是有处理不了之事,找父亲与大哥出面就是,我不想在府中再看见诸如此类的腌臜事。”
福禄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道:“是,姑娘放心。”
苏姜对苏烈道:“以往我不肯过分苛责下人,也是觉得他们为奴为婢实在不容易,可如今才知母亲的厉害,能把府中事事处理妥当,母亲定是废了好一番心思。”
苏烈点头:“你母亲嫁于我之前,便是京中炙手可热的贵女,当时若不是我连日翻了半个月的墙去见你母亲,如今还不定有没有把人给娶回来呢。”
苏姜嘴角一抽,只心想这还是父亲第一次在她面前说起旧事。
原来他年少时这般不靠谱,翻墙之事都做的出来,怪不得母亲把他拿捏的死死的。
玉儿这时带着人回来,只道把那丫鬟扔到了门口,等了半晌并没有见什么人来接她,这本就在苏姜的意料之中,苏姜只道:“与门口的人说了她所犯何错了?”
玉儿道:“如实说了一番。”
苏姜点了点头,虽处置了那丫鬟,她却也不想担个恶名,如今这世道,女子的名声是多重要,这样品行不端的丫鬟,只会引得外人厌恶,则不会有人责她处置严酷。
既然事情已经处理完了,她便也不好在此处久留,想着那屋中之人竟能忍那么久不出来,显然就是不想被她看见,如此神秘之人,也不知是白鹭书院中的哪一位?
苏烈道:“你先回住处休息去吧,马上你大哥应当回来了。”
苏姜点头,只又道:“父亲,进白鹭书院一事还望你与大哥知会一声,以往女儿不通笔墨,虽识字也是寥寥,可如今女儿确实是知晓读书知礼的重要性,便一心想要学些东西来,来日或许有用,还请你说服大哥让我去进学。”
苏烈一愣,随即便无声的笑了笑。
前一阵子苏晏便在他跟前提了想让苏姜进白鹭书院的事,他一直犹豫不决也是因为怕苏姜不想去,要知道她以往可是最厌烦读书的,如今竟转了性子,既然如今她自己提出要去,他这个做爹爹的便也没有任何拒绝的由头,只道:“你大哥前阵子便提到了此事,他是同意让你进学的,女子多读些书也好。”
对这个女儿,他从未奢望她如同别的名门贵女一样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向都是尊重她自己的意愿,毕竟他们苏府在京城也算得上是提的上名号的人家,苏姜自然也无需如此用功。
苏姜听说大哥早些时候便想着让她入学,心中不由一阵酸涩,大哥果真事事为她着想,竟连这样的小事也未曾忘记过,她心中既是感激,又多了一分隐隐的愧疚。
苏烈似也看出了她的心思,只不由的看着面前的女儿道:“姜儿,有些话为父不得不跟你说,太子固然是好,可他心中无你,即便你进了宫也不会过的比在家中更快活,父亲是男子,知晓男子心中对于女子更多的是喜之恨不得生,恶之恨不得死,太子既对你无心,你便应当放下,晏儿对你的好多年来你并非看不到,依爹爹看,晏儿才更加适合你。”
这还是苏姜第一次见父亲如此郑重的劝她,她只点了点头:“爹爹说的对,您放心吧,我愿意嫁给大哥。”
苏烈笑着叹了一口气:“你能想明白就好。”
他眸光望向屋子,只道:“你先回去休息吧,免得马上你大哥去院中找不到你。”
苏姜点头道:“是。”
她转身便离开了院中。
苏烈见院门被关上,这才拉开屋门道:“故之,耽搁了些时辰,我现在便让人送你回去。”
沈述字故之,整个京城也只有苏烈这样唤他,他自书案旁站起身来,看向桌子上还尚未完成的画,只道:“还差一点,这幅画便画完了。”
苏烈有些惊喜的奔到桌前,看着桌上铺的画纸上画着的竹子,不由的赞叹出声:“这画画的甚妙。”
要知道,沈述的画在整个天下也是极有名的,他又从不轻易动笔,因此想得到他一幅墨宝着实困难,可如今,竟在自己的书房画了一幅,这怎能不让苏烈惊喜。
他望着这在京城中被贩卖值千金的画作,只小心翼翼的望着沈述道:“故之既然下了笔,何不画完?”
沈述望着桌上尚未完成的画,怎能不知晓苏烈的心思,只不过他现在已经没有了作画的心情:“不做了,苏大人若不喜便扔了吧。”
苏烈默然的抽了抽嘴角,他可不舍得扔这样的东西。
把画小心翼翼的卷起来,他这才喝了一口茶道:“你刚才听见了,小女要去白鹭书院进学,姜儿可是我最宝贝的女儿,待进了书院,你虽不出面,也定要让人看顾着些。”
沈述有些沉默。
随即半晌才道:“这是自然,既然是你的女儿,我定会好好教导。”
教导一词一出,苏烈瞬间便瞪大了眼睛:“你这是……你要重新出现在人前,恐怕不妥吧?”
沈述白色的衣摆微动,坐于一旁道:“如今面容估计已经没人能够认出来,我便以新的身份出现在书院也无不可,那人,我是定要揪出来的。”
苏烈还想要苦口婆心劝诫一番,比如有些危险,他的身子还虚弱云云,却见他突然低咳出声,帕子掩住口,一口血便从口中溢了出来落在了帕子上。
苏烈大惊,似是没有想到这毒已经把他的身子摧残至此,已经到喉咙的话顿时便被吞了下去,苏烈只凝眉道:“你要以何身份待在书院中?”
沈述十分自如的擦干净嘴边的血迹,只顶着一张俊美苍白的脸慢条斯理道:“这自然要你来想办法,淮儿是我的亲弟弟,若与他相干,必定会惹人怀疑。”
苏烈:……
他想办法,他能想什么办法,只能给他安排个身份进去了。
另一边苏姜回到院中,只不知道为何总觉得这一路心中都不够踏实,仿若会发生什么一般。
她刚迈进住处的院门,便看见了自外面走进来的苏晏,苏晏的脸上挂着笑,只坐在石凳上等着她。
“大哥,你在这里等了多久?”苏姜出声问道,随即低头看他还尚未换下的官服,便知晓他是一下朝便过来了。
红色的官袍衬的他的脸十分俊美,望向自己的眸光也带着温润的笑意。
苏姜只突然觉得自己的脸有些隐隐发烫,曾经她从未想过嫁给苏晏,对于苏晏便只有敬重,可如今……
她既然选择了要嫁他,便应当对他更用心些,既是要做夫妻的,自然不能够只有一方付出,若感情不平等,时日长了,也难免不会生嫌隙。
苏晏笑看着她,只道:“没有太久,你因为何事去找爹爹?”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苏姜便不想再把那等龌龊之事告诉他,只道:“大哥,以后你不用日日都过来。”
她往屋中走,苏晏也站起身跟了上去。
上一世,他便是这样跟在她身后,不论她做出什么事,苏晏都是无条件的支持她,保护她,苏姜步子停下,只等他跟上来,她的眼睛突然有些酸涩。
苏晏看着她笑道:“为何?可是我何处又惹你不快了,你这些日子待在府中,性子也变得沉静了许多,倒叫大哥有些无所适从。”
苏姜抬头看向他。
对上他的眼只摇头道:“没有,我已经从爹爹那里听说大哥想让我去白鹭书院读书一事,刚好我心中也正想去。”
苏晏似是没想到她会提到此事,只面上笑意褪去道:“你若是去了书院,便一月才能回府一次,那大哥便许久都见不到你的人,书院中人若是欺负你定然要告知于我,知道吗?”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担忧之意,苏姜心中却不由的觉得有几分好笑,自己这样的性格在京城中可是出了名的,哪里会有人敢惹她,况且她的身份,也不是任何一人能够惹的起的。
心中想着这些,她突然想到沈淮仿若便是白鹭书院的夫子,那样沉寂的一个人,竟然能够一步步爬到最高,她若是去了白鹭书院难免会与其碰上,心中不免又升起几分警惕来。
最好不要招惹沈淮,她在心中暗自告诫自己,毕竟白鹭书院的底细她还是知道一些的,白鹭书院的院首乃是沈淮的亲兄长沈述。
沈述,乃是京城这五年中被人提到最多的名字,他的才学斐然,他的风姿绰约,据说这可是京城中接连五年来都稳居牡丹榜榜首的人。
当然让京中之人敬畏的并不是他的才学,而是陛下对他的信任,京城中若说哪一个人是陛下的心腹,便定然是他沈述了。
不过她虽一直听到此人的名号,却在死前都从未见过其一面,自从白鹭书院开创以来,沈述便不再显露人前,莫说是她,恐怕萧翊都不一定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