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稀稀拉拉地摇着, 将那插在树杈上的月亮蹭得锃亮。
黑沉沉的夜里,总有一种看透的错觉。
寻常见惯的香火烟气,如今连味道都摸不到了, 只像这一地月色清亮亮。
院里的绕着藤萝槐树一丛丛地长,倒是愈发旺盛, 与这秋格格不入,旺盛地生长去, 似是这周遭一切的养分, 似是这周遭一切的精华都是他的。包括这树,包括这所有的土地。
高木引修藤,藤束树身死, 了了作罢。
苏锦方巡查完毕方,顺着主楼往下层盘旋下去, 正往庆忌阁处去呢,遥遥望见一巫觋跌跌撞撞地朝着仪门那边跑去,沿途灌木中地鸟雀或惊得冲进云里,或入了旁边地泽中, 凫水逃去。
苏锦心中隐隐泛起一丝不安,那股微妙的感觉就如同平静湖面下涌动的暗流,让她顿觉大事不妙。当下也不敢有丝毫耽搁,赶忙吩咐身边的巫觋迅速去拦住那人,自己则心急火燎地绕着楼梯匆匆而下。
苏锦气喘吁吁地忙上前来止住道,“你且稍等等,什么要紧的事?”
只见那巫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好半晌才磕磕绊绊地吐出话来:“灵钧…… 灵钧…… 出事了呀!”
这消息一传开,周围的巫觋们瞬间炸开了锅,有性子急的当即就忍受不住了,心急如焚地凑上前去,想要仔细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脸上满是焦急与关切的神色。
苏锦见状,脸色一变,赶忙抬手止住了想要追问的巫觋的话头。她先是机警地环顾了一下四周,那目光犹如鹰隼一般锐利,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存在的 “眼睛” 或者 “耳朵”。随后,她又神色严肃地敲打起跟来的一众巫觋,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们可得听好了,这事要是在灵兽管理局里传得沸沸扬扬,起了各种议论,那在主任眼里,肯定会认定是你我把消息给泄露出去的。到了那个时候,咱们可就都脱不了干系了,谁也别想置身事外!所以,你们现在赶紧退下,就当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不知道。要是有谁不听话,敢乱嚼舌根,那主管自然不会轻饶,定会削去大家的舌头,还要降了职级,那后果可不是你们能承受得起的!”
“是!” 一众巫觋赶忙齐声回应,声音里透着几分畏惧,随后便急匆匆地四散而去了。
苏锦则趁着那报信的巫觋转身进了仪门旁的偏道里的空当,又谨慎地四下里观望了一番,像一只警惕的兔子,确定周围确实没有旁人之后,这才赶忙小跑到巫觋身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急切地催促道:“快,捡要紧的说,别磨蹭了!”
那巫觋咽了咽口水,稳了稳心神,赶忙说道:“灵钧不知怎的,突然攻击了班长,现在已经被押着往审判厅去了呀……”
“审判厅!” 苏锦一听这话,顿时吓得脸色煞白,心里 “咯噔” 一下,仿佛坠入了冰窖一般。她也顾不上其它了,慌慌张张地扯起这巫觋的胳膊,脚下生风一般地朝着一个方向疾行而去。
不多时,她们来到了一片水泽边,苏锦心急如焚,朝着空中大声唤了一声 “灭蒙”。刹那间,只听得一阵振翅之声传来,一只身形硕大的青色红尾鸟从远处飞掠而来,那展开的翅膀在阳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彩,仿佛一片流动的彩云。苏锦二话不说,拉着那巫觋一起跃上了灭蒙鸟的脊背,驱使着它朝着那瓦林巫觋学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可这巫觋平日里也就是个负责传话的角色,哪里经历过这般突然升空的阵仗啊。猛地一下被挟着飞到了半空之中,吓得他脸色惨白如纸,双眼瞪得老大,心脏仿佛都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紧接着,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便昏死了过去,身体软绵绵地瘫在了灭蒙鸟的背上。
苏锦驾驭着灭蒙鸟,察觉到身后的异样,赶忙回头去看。见那巫觋昏死过去,心里又急又气,忍不住抱怨道:“真是个没用的家伙呀!” 可抱怨归抱怨,眼下也没办法把她扔下不管呀。无奈之下,苏锦只得费力地反身过去,将那巫觋的肩颈小心翼翼地压在自己的腋下,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腾出一只手来,赶忙去掐那巫觋的人中,心里盼着她能快点醒过来。
片刻之后,那巫觋总算悠悠转醒过来了,可他仍旧沉浸在极度的慌张和害怕之中,整个人瑟瑟发抖,就像一片在秋风中飘摇的落叶。苏锦此时可顾不上她这副狼狈模样了,心急如焚地大声问道:“可是红荔主任主审?”
那巫觋张了张嘴,想要回答,可此时她们正在半空之中,狂风呼啸而过,微弱的声音瞬间就被疾风吹得七零八落,消散在了茫茫的空气中,苏锦竖着耳朵,却愣是一个字都没能听清楚。
“可是红荔主任主审?” 苏锦心里越发焦急了,皱着眉头,又扯着嗓子大声问了一遍。
“我当时,就只是老老实实地在昆仑班外院候着罢了,昆仑班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我是一概不知。就在刚才,我瞧见水桃那气冲冲的模样,带着一大丛巫觋,押着咱们的灵钧就往审判厅去了。亏得小霜机灵,赶忙派人来给我传了话,我这心里一合计,觉得情况不妙,可不得急匆匆地赶来报信嘛,就是想着咱们得赶紧去护着灵钧,可千万别让她吃了什么大亏才好呢。” 那巫觋像是受了惊吓,又像是生怕苏锦怪罪,乌喳喳地说了好一番话,那语速快得就跟机关枪似的,话语里透着慌乱与急切。
苏锦皱着眉头,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好歹是听出了个大概情况。可这会儿她心里就跟火烧眉毛似的,哪还有心思去细细追问那些个琐碎细节,满脑子就只想着能快点赶到地方,免得再生出什么意想不到的祸端来,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一路风风火火地赶到了那瓦林巫觋学院门前,苏锦却一下子犯了难。原来,她走得匆忙,竟然忘了带上拜帖。
学院的守门巫觋可都是按规矩办事的主儿,任苏锦好说歹说,就是不肯通融,苏锦这下可算是实实在在地吃了个闭门羹,站在那儿别提多尴尬和着急。
就在苏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的时候,婉仪老师带着一行六个穿着粉色袍子的巫觋,慢悠悠地来到了正门。苏锦眼睛一亮,也顾不上什么合不合规矩了,赶忙迎了上去,先是很有礼貌地让出两步,给婉仪老师腾出地方来,随后又一把拉过婉仪老师,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嘀嘀咕咕地说了好一番话,神情好不恳切。
婉仪老师听着苏锦的话,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脸上露出些许为难的神色。待苏锦说完,她稍稍迟疑了那么片刻,在心里权衡着利弊。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地给了守门巫觋一个眼色,那守门巫觋见状,虽然心里有些不情愿,但也不好违背婉仪老师的意思,便默默地让开了路。
苏锦见状,赶忙匆匆地向婉仪老师道了谢,她心里着急,连刚才那个给自己传话的巫觋都顾不上捎带上了,撒腿就朝着学院里面疾步走去。
本来苏锦是朝着审判厅的方向一路奔去的,可等过了那长长的穿堂之后,她忽然觉得这么贸然地直接去闯审判厅,似乎不太妥当。她心里开始盘算起来,这要是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冲进去了,肯定会惹急了水桃。虽说之前自己跟水桃接触得并不多,平日里也没什么交际往来,可水桃的性子,苏锦多多少少还是略有耳闻的。
想当初,那可是连后土校长的面子她都不给呢,现在她的身份可比以前更加不一样了,脾气怕是只会更倔。而自己呢,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区区一个主管罢了,在人家眼里,估计也没多少分量。
整个那瓦林学院里,怕是没有谁不知道水桃向来最痛恨那些个打着 “面子” 旗号的各种说辞了。所以苏锦心里明白,就这次这情况,哪怕是景明来了,水桃那牛脾气一上来,肯定也会执拗着,绝不会给一分面子的。
“罢了罢了,思来想去,就算是去红荔主任那边得犹如滚一遍刀山一样艰难,那也总比去触了水桃的霉头,激起她那牛脾气来要强得多。更何况,大家总归都是本家人嘛,不管怎么说,到了那儿总归是能有一席子话可以讲讲的,总能商量商量办法。” 苏锦心里这么琢磨着,便果断地绕着回廊改了道,脚步匆匆地朝着红荔老师的办公室急行而去。
昆仑班的事儿在学院里早就闹得沸沸扬扬的了,红荔老师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更何况,闯祸的灵钧原本就是灵兽管理局的,红荔主任心里早就料到苏锦肯定会来找自己这么一遭。
所以,当苏木进来传话的时候,红荔主任就仿佛没听见那声音一样,只是低垂着眉眼,慢悠悠地品着手里的茶,对苏木的话压根就不作任何答复,神态悠闲得很,就好像外面发生的那些事儿都跟她没一点儿关系似的。
见红荔主任这副模样,苏木心里 “咯噔” 一下,自然是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毕恭毕敬地站在那儿等着,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点灯的巫觋们都过了一轮,正一个个地提灯下去,回廊上的脚步声急急切切。草木精灵们晒着浓浓月色,倒是一个个躲懒的神态,懒散但不失惬意。
昏黄的光时不时能跳到苏锦的脸上,或是忽然跟她急切的目光交汇,有几分可怜样。
不过这正求的红荔主任,最是铁石心肠,可怜于她而言不过是求得宽恕的招数罢了。
比之其余屋里的进进出出,红荔老师办公室当真是门可罗雀,肃穆极了。
有一两声的鸦声在近处晃荡了两声,一壶茶也见了底,红荔主任方置下茶盏问去,“苏锦还在院里等着?”
“仍旧在红荔老师办公室门外候着,等您传唤呢。”
“这灵兽管理局出来的,个个都喜这西瓜皮打脸,二皮脸的模样。深更半夜既匆匆来了,又在门前耍起礼数来,真会是做给鬼看!”
苏木木雕泥塑般立着,仍旧不敢发一语。
“来都来了,岂有闭门谢客之礼,你且去把她好好请进来,别明日被哪起子蒜头学了去,没得又要说咱们怠慢,他们灵兽管理局是钟鸣鼎食之地,我们那瓦林巫觋学院里的自然也不能是乡野莽夫之流。你去。”
苏木闻言最多也是只敢回一个“是”字,唤苏锦入堂内,又不敢多听一言半语,引一众巫觋出门厅去,刚才舒了一口气。
苏锦屈膝跪地,左手扶于右手之上,拱手于地,头伏于手背,行此大礼并未起身,一直谢罪似的跪着。
“这是行的哪起子礼,倒叫我糊涂起来。”红荔主任并不叫她起身,低着眼拿捏道。
“少主糊涂,犯下这滔天大罪,实在是该死。还请看在少主年少的份上,饶他一条命,好有机会侍奉千凡。”
“我道是为何,原是这。我且只问你一句,若是景明有意伤了后土校长,你也敢挑着自己的狗头来求情!”
苏锦仍不敢抬头。
“你们灵兽管理局的巫觋们都上天了,到了那瓦林巫觋学院竟然分不清大小王!都是被那圈养的畜生们啄了脑子的,深更半夜敢来我这红荔老师办公室中犯浑!”
“我实在是不敢。”苏锦身子伏得更低,“眼下时势,那瓦林不能再生乱了,念及那瓦林的安危,今晚我才敢豁出命去前来谢罪。”
“吆,倒是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悲天悯人的种,只是怕你这贱命配不起那瓦林的生死攸关呢。回去告诉那牵狗放羊的家伙,别太把自己当回事,那瓦林巫觋学院还没放话呢,你们灵兽管理局怎就敢大言不惭到能左右那瓦林的生死了。”
“不敢不敢!”
“跟那些畜生们待久了,本职和份内于你们灵兽管理局全然成了儿戏。那瓦林巫觋学院的事再小,也容不得你们灵兽管理局插手。你若趁此离去,我便留她一条命,若是再纠缠下去,可仔细着你们的皮。谁放你进来的,你打量我不知道,若顾念着兄弟姐妹情,趁早去吧。”
苏锦听罢,也不敢再多争执些什么,只得悻悻地起身,毕恭毕敬地退下堂去。
“若再插手那瓦林巫觋学院,我让你们灵兽管理局都死。”红荔主任再轻飘飘地扔过去这句话,再不肯去看那冒失的家伙。
警告都到这个份上了,苏锦也清楚地意识到凭借自己根本左右不了这那瓦林巫觋学院中的任何一个决定,这那瓦林巫觋学院中也没有任何一寸能让自己涉足的地方,所以去到审判厅简直是天方夜谭。
因此,待到行出红荔老师办公室时,苏锦又对着前来相送的苏木扑通跪下去。
这倒把苏木惊得忙往后退了两步,站定方着急拉苏锦起来,忙问,“这是作甚,可是要折煞我。”
“我知你我都是一样的,一心为着那瓦林,眼下形势你我都是看在眼里的,那奢比尸步步为营处心积虑地搅乱咱们的秩序......”苏锦言语匆忙又战战兢兢的,停下后环视四周无人后才肯再急忙说道,“眼下,灵钧不能出事,景明实在是太看重少主,若是在那瓦林巫觋学院里出了事,恐怕......”
“行了!”听及此处,苏木忙止住插话道,“你也太过着急了,有些话原是不能说的。”
由此,苏锦自然知晓苏木已听懂其中意思,再三央求道,“劳烦去一趟审判厅,只去给子瑜传去,无论如何,灵钧不能有事。我苏锦日后必定结草衔环,当牛做马。”
苏木怎敢忤逆红荔主任,可如今瞧着苏锦这着急的神色,一时也不好拒绝。
半推半就之间,也算是应下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