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灵钧所住的这处住所,处处都透着被苛待的痕迹,且破败不堪的样子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元夫人却吩咐下人给灵钧送来了极为丰盛的饭食。
不仅有各种美味佳肴,甚至还备了酒。
灵钧看到有酒,心中一喜,也没多想,便悠然自得地小酌了一杯。
“他吃了吗?” 元夫人坐在房中,见随侍的婆子回来,立刻急切地问道。
“好一顿吃呢,夫人。” 婆子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眉飞色舞地说道,“我亲眼瞧着他吃得那叫一个香,眼下估计连盘子都要舔了。”
“你可真的是亲眼看着了?” 元夫人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再次追问道。
“千真万确啊,夫人!” 婆子赶忙保证道,“我一直盯着,看着他吃了好一阵,这才离开的。”
“既如此,你去吩咐那些看守的下人,下半夜就都撤了。再带几个丫鬟去把他那屋子规整规整。” 元夫人微微侧歪着身子,端着茶盏,语气轻描淡写。
“夫人尽管放心,我办事您还不放心嘛。” 婆子自信满满地说道。
“唉,回来。” 元夫人突然又唤住那婆子。
“夫人还有何吩咐?” 婆子赶忙转身,恭敬地问道。
元夫人微微眯起眼睛,眼神中闪过几分狠厉,冷冷地说道:“这事若是漏出一个字出去,你们全家一个都别想活着。”
“是,是!” 婆子吓得浑身一颤,忙不迭地点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在这偌大的宅子里弄死一个人,可比养活一个人要简单得多。” 元夫人看着婆子惊恐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喃喃自语道。那笑容中满是对自己这些谋划算计的洋洋自得,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吃了饭没过多久,元夫人便带着几个丫鬟,莲步轻移,朝着元大人的住处走去。
踏入房间,一股沉闷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
元大人躺在床上,形容枯槁,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般苟延残喘。
望着眼前这个曾经与自己有过诸多过往的男人,元夫人心中竟泛起些许心疼。
想当初,自己年少如花,初入这深宅大院,元大人的温柔与关怀,曾让她心动不已。
那时的他们,也曾有过花前月下的浪漫,海誓山盟的深情。
然而,在这看似华丽却又无比残酷的大宅子中,光靠着情分是根本走不通的。
就像曾经,她不过是使了些谄媚矫情的手段,便轻而易举地让原来的大夫人失了宠,自己取而代之;几句枕边风,就能将年幼的灵钧毫不留情地赶出元府;元大人为了几个新得的年轻丫鬟,就能轻易地与自己翻脸,动辄斥责;如今,为了讨得美妾的欢心,又逼迫自己交出管家大权。
曾经的那些情,那些爱,在这充满算计与争斗的宅子里,变得如此廉价,如此不堪一击。
“何苦像这样熬油似的为难自己呢?” 元夫人轻轻凑到床边,缓缓握起元大人瘦骨嶙峋的手,脸上露出假装心疼的表情,轻声说道。
“你把持着这宅子也许多年了,也该休息休息了。” 元大人闭着眼睛,声音微弱且缓慢,仿佛每说一个字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到末了你还在记挂着这些。” 元夫人苦笑着,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今夜你那嫡长子都去了,我琢磨着你俩倒是可以做个伴儿。” 元夫人唯恐元大人听不清楚,特意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晰。
元大人艰难地睁开眼睛,那原本浑浊的眼眸中此刻竟闪过一丝狠厉,恶狠狠地盯着元夫人。他嘴唇颤抖着,几次想要开口,却都被那如鲠在喉的痛苦憋了回去,终究说不出话来。
“到时候你们也算是一家团圆了,在那边和和美美的,岂不更好。你那些个美妾丫鬟的,我日后一定也会,一个一个的,都给你打发了去。” 元夫人嘴角微微上扬,眼中全是得意与决绝。
“你……” 元大人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个字,全是无尽的愤怒与不甘。
“我?” 元夫人冷笑一声,眼中满是不屑,“我可担不起您的关心,我只会好好活着,长命百岁的。”
“你……” 元大人再次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元夫人无情地打断。
“喝药吧。” 元夫人脸上依旧挂着那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伸手端起床边高桌上的药碗。
元大人自然知道这药喝不得,心中涌起一阵恐惧与绝望。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扭过头去,用这样的方式表示着自己的抗议。
元夫人才不理会他的反抗,拿起汤匙,强硬地往他嘴里塞。
“安生去吧,我还能记你个好。” 元夫人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那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透着无尽的冰冷与决绝 。
虽然说灵钧暂时失去了巫力,可他毕竟并非寻常的肉体凡胎。
槐江山的毒药即便再毒,对他而言,也无法造成致命的伤害。
只不过,药性发作时,他会陷入昏昏沉沉的状态,整日嗜睡难捱。
元夫人的房间早早地就关上了灯。
她并非是为了睡觉,而是怀着别样的心思,一心只为看一场好戏。
果然,一切如她所料。
入夜没多久,元疏桐便鬼鬼祟祟地朝着木兰苑走去。
不多时,木兰苑那边便热闹了起来。
只听见元疏桐哭哭嚷嚷的声音,四处呼喊着求人帮忙。
仆人、婆子们乱作一团,然而,这些人大多只是抱着看戏的心态,并没有谁真心想要帮忙。
元疏桐一路跌跌撞撞,最后竟摸到了元夫人的院子中。
元夫人独自坐在黑暗里,冷冷地看着元疏桐在院子中跪了下来,苦苦哀求着丫鬟帮忙传个信。
“夫人已经睡下了。” 丫鬟赶忙阻拦道,脸上带着一丝为难。
“人命关天呐!” 元疏桐带着哭腔,声泪俱下地说道,“求求姐姐,帮我传达一下吧。若是能请来大夫,我一定会当牛做马报答母亲的大恩大德。”
“母亲,母亲!” 元疏桐一边不停地央求着,一边在院子里绝望地哭喊着。
这丫鬟心里清楚,若是吵醒了夫人,自己少不了又是一顿惩罚。她慌慌张张的,犹豫了好一会儿,忽然拉住元疏桐,急切地说道:“姑娘您可是急坏了,来这边怕是白搭呀。”
元疏桐听了这话,情绪稍稍平静了一些,示意丫鬟接着说下去。
“与其在这里求夫人,还不如去求……” 那丫鬟好心地出着主意,眼睛不停地四下瞧着。
见夫人屋子里依旧黑着灯,她便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即便是叫醒了夫人,怕是也请不来大夫。眼下能帮小姐您的,便只有大人了。”
“好厉害的丫头,竟敢在我院子里编排起主子来了。” 元夫人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伴随着一阵腾腾的怒火。只见她迈着大步,气势汹汹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不等这丫鬟反应过来,元夫人抬手就是狠狠的两巴掌,“啪啪” 两声脆响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刺耳。
这丫鬟顿时被打得眼冒金星,脸颊瞬间红肿起来。
她吓得赶紧 “扑通” 一声跪下,连连磕头求饶道:“奴婢糊涂,一时失言,求夫人网开一面,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贱命一条,还有脸在我这里求饶!” 元夫人怒目圆睁,眼中闪烁着凶狠,“我往日里是把你们一个个都惯坏了,竟敢做出这样无法无天的事情来!我今天若是饶了你,往后还怎么掌得起这个家!把她拖下去,乱棍打死!”
话音刚落,闻声赶来的两个壮汉如凶神恶煞一般,二话不说,连拖带拽地拉着那丫鬟便往院外走去。
丫鬟惊恐地呼喊着,声音渐渐远去,只留下无尽的恐惧在空气中弥漫。
元疏桐目睹了这一幕,吓得脸色苍白如纸,不敢再多待下去。
她转身拔腿就朝着父亲的住处拼命跑去,脚步慌乱而急促。
元夫人看着元疏桐远去的背影,嘴角缓缓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
她给旁边的下人丫鬟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又冷冷吩咐道:“由她去,谁都不许阻拦她。”
“她若是把这事说给大人听,那岂不对夫人不利。” 随侍的婆子面露担忧之色,小心翼翼地说道。
“不利?我正愁她不去呢。” 元夫人冷笑一声,笑容中透着让人胆寒的算计,说罢便转身回房去了。
一进房间,元夫人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又吩咐那婆子道:“掌上灯,一会可有我们忙的呢。”
大伯二伯并着女眷们急匆匆地一起赶来时,只见元夫人正伏在案上,哭得肝肠寸断。
元疏桐则跪在地上,整个身体伏地,肩膀微微颤抖着,发出压抑的啜泣声。
“怎么!人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大伯一脸焦急,眼中满是震惊与悲痛,大声问道。
一时间,女眷们也都跟着哭哭戚戚起来,此起彼伏的抽泣声瞬间堆满了整个屋子,仿佛一场悲伤的洪流,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哪就见过这样的世面呐,如今大人走了,我…… 我怕是也保不住了,叫我可怎么活呀!” 元夫人边哭边诉,声音带着无尽的哀伤与绝望。
“我们今下午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走得这样快。” 二伯的言语中透露出深深的疑惑,他眉头紧锁,眼神中满是不解与忧虑。
元夫人偷偷瞧了一眼众人的反应,而后赶忙又用手绢掩面,继续哭腔说道:“我说老爷子身体不爽利,这么晚了就别去叨扰,你这孩子偏就不听,非得去。有什么事情你与我说也是一样的,怎么就非得逼死你老子!”
说着说着,元夫人情绪愈发激动,哭着哭着便又骂了起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辛辛苦苦拉扯你们姊妹几个,哪一日不是提着心吊着胆的,没成想都是些白眼狼,今天害死了你父亲,明日是不是就要轮到我了!”
二伯听着这些话,心中越发烦躁。
眼前这乌烟瘴气的局面,任谁都不想掺和进去。
事已至此,再多说确实也是徒劳无功。
反正左右都要分家,以后也不常来往了,索性由着她去闹吧。
二伯心中烦闷不已,又看了一眼那依旧伏在地上的元疏桐,无奈地叹口气,而后拂袖而去,亲自去料理弟弟的丧事。
元夫人见二伯走了,又开始装腔作势地大哭一场。
女眷们在一旁纷纷安慰着她,偶尔也有人过去轻声数落元疏桐一两句。
就这样一来二去,元疏桐在这混乱与悲伤的氛围中,倒恍惚觉得真的是自己害死了父亲。
她满心绝望,只觉得生活一下子没了任何盼头。
元疏桐独自在厅堂里跪了许久许久,整个人仿佛失了魂一般,缥缈恍惚。
她的意识一片混沌,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从地上起来的,又是如何迷迷糊糊地迈出那沉重的脚步,摇摇摆摆地出了厅堂。
一路浑浑噩噩,如在梦中,最后竟又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木兰苑。
踏入木兰苑,她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灵钧的棺椁上。
看着那棺椁中灵钧的脸,元疏桐心中压抑已久的悲痛如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抑制。她 “哇” 的一声,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她几步冲到棺椁前,伏在上面,只是一个劲儿地放声痛哭,喉咙里发出的悲泣声,势必要将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痛苦、委屈和自责都宣泄出来。
此刻的她,已经悲痛到了极点,大脑一片空白,根本说不出任何言语。
四周的一切都被白色笼罩着,整个木兰苑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
骨肉能几人,年大自疏离,何必早夭亡,冥冥无再期。
元疏桐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滚落。
她就那样静静地守着自己的哥哥,在这悲伤的氛围中,难受了整整一夜。
每一分每一秒,对她来说都是煎熬,她的心仿佛被无数把利刃反复切割着,痛苦不堪。
而这一夜的悲伤,也如同这寂静的黑夜,漫长而又沉重,仿佛永远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