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思考片刻,想清楚事情的性质。
这不叫敲诈勒索。
众所周知,百济一直欺负新罗,阻挠新罗向大唐进贡。
现在大唐灭百济,是帮助新罗啊!体谅新罗兵力不足,没有让新罗出兵协助,只是出粮草而已!
这都不配合,还有脸告状,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至于契苾何力事情办得不漂亮……告到皇帝跟前都没用。
皇帝对契苾何力,那是比女儿还亲。之前契苾何力被薛延陀绑架,皇帝当即同意让亲女儿交换。
新罗心里没点数,告这种没用的状。
既然已经进入新罗,不可能轻易离开……现在要考虑的,要不要将新罗也收为大唐的一个州!
高昌变成了西州,新罗也可以成为“罗州”?
李治眼中闪现出雄心壮志,随即又冷静下来,暗暗沉吟:“若要收为大唐的一个州,要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师出有名……”
契苾何力,能不能把事情办得更漂亮呢?
对于新罗的情况,皇帝的态度和李治一样。
朝会时,皇帝意味深长地说:“新罗此前写信求助,说受到百济和高句丽的欺压。现在大唐为新罗主持公道,新罗设宴劳军,都是应当的。”
是你把我们请过去的。
现在我们要进你家门了!
你想借刀杀人?
大唐是区区新罗可以利用的?
众臣恍然,对对对!
现在就让新罗知道,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契苾何力带着军队过去,是先礼后兵,还是先兵后礼?
不知道新罗能不能做出正确选择。
……
长安城张府。
英国公府的小郎君李敬业带着弟弟们来找张京墨算卦。
李敬业咬着最甜的黄皮甘蔗,一手撸黄鼠狼,浑然不把自己当外人。
张京墨问:“百济灭亡,令祖凯旋,你们还要算什么?”
李敬业正色说:“我要问,张大郎什么时候回来。”
张京墨:“……啊?!”
问我大兄啊!
李敬业说:“你该不会一直没给你大兄算卦吧?”
“我最近忙……忙……”张京墨解释,“再说,事关自身和血亲,卦象会有偏差,不那么准。因为卜卦的人内心深处,就会往好的方向去祈祷。”
“是这样?”李敬业一愣,“你是真的卜卦?我以为你只是随口糊弄,说我想听的。”
难道,你是真的?
张京墨双目圆瞪,“你不能怀疑我的专业!”
岂有此理!
我是专业道士!
李敬业三兄弟头碰头,嘀咕:“他成日跟三车法师混在一起,有花和尚就有假道士……怀疑是很正常的嘛。”
李敬业、李敬猷、李敬真,英国公府三大反骨仔。
历史上,他们三个跟骆宾王等人,在扬州起兵反武,虎头蛇尾、很快失败,连累李积的一生功绩、一世英名。
“你们!在说什么?”张京墨拿着一根甘蔗,敲了敲桌子,“不算我兄长,可以算其他人啊!”
李敬业抬起头:“那算契苾何力吧!他回来,张大郎肯定回来了。”
“你那么关心我大兄?”张京墨狐疑地问。
李敬业笑道:“我想去扬州啊!你兄长曾说,他回扬州成亲,会邀请我去喝喜酒!我有理由可以去扬州啦!”
他现在还是个小孩子,没有充分理由,家人不会让他去那么远的地方。
“这样啊……你喜欢扬州?”张京墨问。
李敬业三兄弟点头:“扬州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地方!”
总觉得,我们兄弟跟扬州很有缘分呢!
张京墨觉得……小孩子的想法不要猜,猜也猜不明白。就像自家三郎,比这三个加起来想法还多。
他当然关心大兄,当下静气凝神,开始卜算。
职业道士的修养,神色一变就像换了一个人,黄鼠狼悚然一惊,夹紧尾巴溜走。
仿佛张京墨身上有一种看不见的气场。
李敬业撸黄鼠狼的手一空,惊讶地看着张京墨。
有点东西啊?
……
送温暖哪家强?
唐军在半岛给新罗送温暖的时候,张川柏的信和棉花被,紧赶慢赶在腊月送到长安。
李治看到厚厚的信,嘴角不自觉地挂起笑容。
这些天发生了很多事,国事家事层层堆积,让他这个太子压力很大。
他终于理解了长兄。
做太子,不是那么容易的。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张川柏种棉花的事,李治已经知道。
他还是认认真真地看信,仿佛看见张川柏在眼前,絮絮叨叨地说种棉花的整个过程、分离棉籽的种种技术,以及最后纺织成布。
张川柏还是曾经的模样,那一段不愉快的事情,终于被时间冲淡。
“黄道婆织机?怎么会起这样的名字?真的有黄道婆这个神仙?”李治疑惑片刻,又笑道:“他说有,一定有。”
谁能比张川柏更懂神仙的事呢?
毕竟,他是真的能拿出神器。
“《神器图谱》又要添两样神器,轧棉机和棉纺织机!再加上之前的缫丝机、甘蔗榨汁凳,可以编成厚厚的一本了。”
李治笑着感慨。
身边的人听了,都附和:“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哦?怎么恭喜我?”李治故意问。
内侍说:“张川柏是东宫属官,他的功劳就是殿下的功劳。他让天下更多的人吃饱穿暖,是陛下和殿下的功德。”
“嗯。”李治微笑着点点头。
实不相瞒,他看张川柏,就像看自己的手足。
手足做的事,就是自己做的事。
看见张川柏成长,他甚至有种“吾儿初长成”的欣慰。
“咦?张川柏的字也有进步啊!他的老师走了,他还在练字。”李治越看越满意。
不骄不躁,脚踏实地。
这样的学生,哪个老师不喜欢呢?
埋头做事,不求奖赏。
这样的臣子,哪个君主不喜欢呢?
李治看了一会儿,忽然有一个主意。
……
贞观二十年十二月癸未日,是英明神武的大唐皇帝陛下的生日。
亲近的大臣和皇子们给皇帝庆贺。
皇帝李世民说:“今天是朕的生日,世间都认为是喜庆的日子。朕却认为是伤感的事情……《诗经》说‘哀哀父母,生我劬劳’,为什么要在父母辛苦的日子,大肆饮宴作乐呢?”
说完,李世民已经泪流满面。
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人开始怀旧。
他想到已逝的父母。
想到那些烽火连天的岁月,想到经历的种种事。
也想到一个个离开自己的亲人。
那些人原本有种种不好的地方,也都被岁月模糊,在记忆中变好。
身边的人都非常悲伤,长孙无忌的眼泪也落下来。
在这种情况下,本来准备的贺礼,都不好拿出来。
只有一个人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