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琢看着尸体,有些头疼。
进了趟宫,不过半天的功夫,再出来人就死了,说是巧合谁信啊。
旁边几个看守的狱卒更是战战兢兢,冷汗直下,
“崔将军明鉴啊,彭坤是单独关押,外面守着的人也没听见任何响动,是他夫人来送饭菜时才发现……”
崔琢没搭理这些人,声音淡淡,“令史查验了吗,死因可确定?”
她身侧的云逸回话道,“验过了,说是喘疾发作。”
崔琢这才看向那几名看守,声音不大,却字字分明,
“犯人有喘疾,你们不知道吗?花瓣为什么会恰恰好好飘进来?”
几个人扑通一下跪倒,“小人实在不知啊,我们只负责轮值看守,哪里知道每个犯人的病症……”
崔琢挥挥手,这群哭喊的人被带下去,她继续问,“花的来源找了吗?除了彭坤之外,别的牢房可有出现?”
云逸也皱眉,“现在正是季节,各处的花树开了不少,但从窗户方位和那时的风向看,不像是……”
那就是人为呗。
崔琢了然,“相关的人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尸体,问问陛下意思吧”
云逸拱手应下。
*
凌不疑蹲在尸体旁,没有响动,从他掀开白布开始,就成了这个状态。
天色开始发暗,崔琢查问过后便没必要多留,带着人无声离去了。
阿起阿飞默默站在凌不疑边上,他们是很能理解这个时刻的。
临到关头,证人死亡,线索断掉,多么熟悉的环节。
外面传来行礼问好的声音,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来。
是得了消息来看看情况的太子和城阳侯。
太子没说什么,只是感慨了一句,反倒是城阳侯,站到凌不疑后面,像个老神棍一样,
“这分明是报应,彭坤害死了老乾安王,间接害得孤城城破,你舅父一家满门被屠……唉,他这般下场,也是死有余辜。”
他看着缓缓站起来的凌不疑,满是父子情的关怀到,
“子晟,我知道你一直放不下孤城之事,现在彭坤死了,你终究可以安心了。
好好相看个女娘,日后安稳过日子,你舅父他们泉下有知,也会”
凌不疑忍无可忍,突然爆发,还没一个人反应过来,他已经扭头一把揪住凌益的衣领,嘶吼道,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杀的!”
太子连忙拉住他,“子晟你冷静一点,这都是意外啊”
僵持了几秒,凌氏父子眼神相对,一个愤怒,一个平静。
凌不疑甩了太子的手,恶狠狠撒开凌益,穿过两人,带着自己的人大步离去。
*
雷声阵阵,今夜,洛阳大雨。
敞轩的一面无墙,只檐角突出,形成半扇雨珠帘幕。
外面的池水像活了过来,无数大大小小的涟漪水圈出现又被覆盖,红红黄黄的胖鱼或游之屋亭下,或躲入假石中。
不规则的几块青砖圆石桥被濯洗的透亮,繁竹芭蕉绿的耀眼。
轩内紫烟蜿蜒盘旋,淡雅温润的松竹香,也夹杂进一丝清新,潮湿的水汽。
崔琢歪坐在环椅里,手臂撑着头靠在椅背上。
她是那种嘴上静下来,脑袋就会不停考虑的人,比如今日的情况,比如现在。
早上彭坤还在嘴硬,他们被召,进了一趟宫。
陛下赦免了他妻儿,他开口没了顾虑,便先一步死了。
害怕他说话的,无非是当年的真凶,消息灵通反应飞快的,又必然是高位或者在场者。
雨水的凉意扑面而来。
得知旨意最早,拖延他们出宫的时间,最不应该牵扯到今天这些场合的人。
城阳侯凌益。
崔琢听雨的雅兴顿时消散。
她绝对和姓凌的人犯冲。
她收回手臂,坐的端正几分,那现在该怎么办。
凌益此人文武平平,虽然无功但也无大过,哪怕存在感不强,那也是当年早早投奔的旧臣。
这些年他都能老老实实缩起来,现在彭坤一死,更抓不出任何证据,毕竟没人知道当年孤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另一个麻烦便是凌不疑。
他追查这么久什么事情都敢干,现在比起偃旗息鼓,崔琢更偏向于他会来出鱼死网破。
嗯,这其实挺好。
消消乐了属于。
但是不行啊,这大篓子,指不定会牵扯到谁呢。
况且凌不疑一直是公认的太子党,他搞出事情,太子和宣后于公于私都脱不开,崔琢作为明面上和他关系还行的好同僚,也得被骂两句。
指尖开始无声的轻敲椅面,她得掌握住局势,把事情限制在可控范围内,操作好了还能顺带解决几个人……
思路逐渐清晰,崔琢起身,打算让云逸注意两个凌的动向,无意中又看见了对面水亭中的棋案。
雨丝蒙蒙,恍惚间好像有二人对坐手谈。
崔琢烦躁的心情突然好起来。
她记得袁慎说过他琴艺颇佳,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共鸣琴瑟。
今日就是个好天气。
她脚步轻快转了出去,打算备车出趟门。
*
今日不是什么好天气,黑云沉沉,好像要压到人头顶上来。
风并不猛烈,恰好能将雨丝水幕吹得人一身满脸,因此街上没有商贩,更没什么行人。
连素来座无虚席的田氏酒楼也冷落起来,灯光暗淡。
不对,现在该叫王家酒楼了。
前面的田掌柜不知怎的,忽然卖了酒楼,离京返乡了。虽然没两日就被人无缝接手,但不少人叫惯了名字,一时还改不过来。
凌不疑从内走出,脚步沉重,身形摇晃。
阿起阿飞本守在门口,见状立马上前要给他打伞。
“滚开!”
凌不疑一把挥开他们,自己步履蹒跚的下了台阶,闯入雨中。
阿起阿飞追上去,“少主公,雨太大”
“我说了滚——”
“轰隆——”雷声闪电,一下子照亮他有些阴沉的面孔。
凌不疑抬头猛喝了一口酒,独自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泄愤似的砸了手中的酒坛,一脚踹向酒楼侧面摆着着酒坛台架。
瓷坛在他的愤怒中,一个个碎裂,酒液顺着青石路板混杂进雨水。
像山石轰然倒塌,凌不疑最后无力的跪倒在地,浑然不觉是否有碎瓷残片,抬头迎着雷声大雨,冲天嘶吼。
崔琢半掀车帘,静静看了半晌。
酒楼的位置极好,在正街中央,加之今日路上无行人,自然是大路最快。
……然后一到附近,便发现封了半条街的黑甲卫。
时人防雨的方法很多,寻常百姓尚带蓑衣斗笠,军中也有专门的笠帽雨披供行军训练,官宦贵人更有绸绢为底,上刷桐油防水的雨衣。
声势浩大,嚣张跋扈,自己喝酒站了半条街的人。
冷漠无情,目中无人,自己不想打伞当然没问题,你倒是让手下人防防雨啊。
这些黑甲卫干淋着,阿起阿飞两个也就拿了一把伞,自己也是不打的。
还有酗酒加暴力,损坏人家那么多坛酒……
云逸凑到车窗外,“将军,都城的队伍,都不怕大规模风寒感冒的?”
崔琢毫不客气给他脑壳来了一下,把雨笠都打的半歪。
这小子,自己心里吐槽两句算了,嘴上可不能什么玩笑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