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
门缝突然发出熟悉的人言。
琉儿连忙趴在门缝上,哑着嗓子喊:“公羊,公羊是你吗?”
“小姐是我!”
“你……”
如同在要将自己溺死的深水中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她的两个手死死抠住门缝,几度哽咽。
“小姐,夫人的尸身我会安葬好的,紫苏的尸身我也找到了,我会找个安静的地方将她们安葬。”
“好。”吕琉儿心中仿佛卸下千斤重负,淤积的血气涌上来,嘴中苦涩腥甜。
吕琉儿把嘴中的恨咽进肚里,这都是她的怨气,是将来要支撑她的东西,她绝不会吐出去。
“小姐小姐你还好吗?”公山羊问;
“我……我没事,你呢,你好吗?”
“小姐放心,我也好。”
因为怕人发现,简短的几句后,公山羊就走了;
琉儿拖着身体回到住处,一头栽倒在床上。
第二天一早,吕琉儿还睡着,门被暴力的一脚踹开,她躺在床上睁开眼睛没有动。
一进门马管家就语气关心地问:“吕小姐,你母亲的尸体都被那几只野狗分食了,你还不去寻?”
见她无动于衷,心中便猜出八九分:“哦~看来是你的同伴啊,你的野狗同伴,帮你把母亲叼去哪个乱葬岗埋了。”
吕琉儿噌一下从床上坐起。
马管家讥讽:“我还当你也死了,半天没动静。”
眼前这位小姐,几天下来已经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了,像是个叫花子一样邋遢。
马管家在一张凳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悠悠道:“吕小姐折磨自己干什么,出去天大地大您哪里不好快活,何必赖在这里。我给您透句实话,不论钟老爷是不是你的父亲,就算是也没有用,整个钟府都是长公主说了算,这里绝不会有你的位置。”
管家觑了她一眼,看她置若罔闻的样子,捻了捻自己的细胡:“与其寄人篱下不如出去闯荡,吕小姐,只要你肯离开,长公主娘娘可是菩萨心肠,可怜你无亲无故,愿意给够你一辈子花不完的钱。”
见她仍旧油盐不进,管家软硬兼施:“劝你还是别不识好歹,不然到最后,死的比你娘你的婢女还惨。”
管家的二郎腿换了一条腿,两个随从一个给他接茶壶,一个为他捶腿,极尽作威作福之姿态。
琉儿突然语气呜咽道:“马管家,我不是无亲无故,我有父亲,这是我父亲的宅子,我姓钟……”
马管家听她哭就像听狗叫,丝毫不怜悯,慢悠悠嘬了一口茶:“你是记吃不记打啊,刚挨了冰雹又想挨霜打?非要给自己惹火烧身。”
“以后别叫我吕小姐,我姓钟,请你叫我钟小姐。”
管家阴笑笑,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
“姓钟?就你也配!我怕你福薄担不起这个姓,天打雷劈死你。”
琉儿道:“那劈死我不正给你省事了么,你多叫几声钟小姐,好让我早点被雷劈死。”
管家的笑忽然由假变真:“野狗都不如的东西,还真当自己是小姐。”
吕琉儿看见一条毒蛇在向自己吐信子。
马管家临走了又说:“吕琉儿,我知道你不会走。所以我精心为你打造了个礼物,过几天就做好了,保管给你个‘惊喜’。这几天你也别乱跑了,就在这里好好吊唁你的阿娘和小奴婢吧,她们豁出命把你送来这里,算盘真是打错了,你早晚得恨她们。”
管家带着两个随从走了,吕琉儿听见院子大门上锁的声音。
琉儿在房里昏天黑地睡了两天,她把这短短几天经历的痛苦在梦里又全部经历了一遍,她尝试做出各种各样不同的选择;
比如:不上王寿桃的当、不去樊宾楼逞强、不带顺二逃跑、不和母亲来钟府、不让紫苏跑出门……
可无论她如何选择,最后都是一样的结局,她永远无法逃脱厄运。
两天后,躺在床上的琉儿突然睁开眼睛,闭眼和睁眼都是一片漆黑,毫无区别。
她的肠胃已经空了好久,肚子向里塌陷,肚皮贴在后背上。
房间里只有送来的几个硬邦邦的黑馒头和嗖饭,即使是饿的半死不活,琉儿的肚子还是不接受这些难以下咽的食物,吃了便吐,完全不能用来充饥。
因为没有食物供给,所有感官都在消极罢工;
琉儿感觉自己眼睛看不见了,手也枯萎了。以前李嬷嬷总说她的手肉嘟嘟的有福,现在她的手像冬日树干上的枝杈一样干瘪。
手和脚冰冷的没有知觉,吕琉儿已经感受不到它们了,她觉得自己正在一点一点死去,现在的她和梦里一样无力反抗命运。
忽然外面传来奇怪声响,
啪嗒……
琉儿一动不动。
啪嗒……
琉儿睁开眼睛,片刻后又闭上了。
卡啦……
闭着的眼珠转了转。
啪!啪啪!
吕琉儿想骂人,怎么死都不让人安静的死……
咕噜噜咕噜噜~
啊~烦死了!!怎么比我的肚子还吵。
琉儿从床上吃力爬起,究竟外面在响些什么,好像天上下石头了。
琉儿看了看床到门口的距离,不确定爬出去还能不能有力气再爬回来,那可就死院子里了,院子里虫多,并且还有老鼠。
啪啪!咔咔!
声音越来越响,激的琉儿直接从床上爬了起来。
行!
我今日倒要看看外面什么牛鬼蛇神。
她吸一大口气憋在肚子里,扶着床沿站起身,已经累的气喘吁吁了;
外面的响声还在不断,似乎在叫嚣让她出去。
琉儿扶着墙朝门口半走半爬挪去。她推开门,像一个残疾人一样撑着手坐在了门口。
小园被清冷的月光照亮,秋千院落夜沉沉,很有那味儿,再兼满院的荒草杂生,更平添了几分凄楚。
哗啦啦~~
雨一样的沙子忽然从房顶洒落,盖了琉儿一头的土,接着是小石块,咔哒哒从房顶骨碌下来,啪一声掉落在吕琉儿面前。
她继续手脚并用爬出门,手被地上粗粝的沙石磨着但也感觉不到疼,应该是已经麻木。
她往房屋后爬去,要弄清楚是谁在后面往屋顶上撒土和石子,她爬着爬着忽见被杂草掩埋的墙根,有一处的草在抖动。
吕琉儿此刻才突然想起来害怕,现在的别说野狗了,自己估计是连老鼠也打不过,这要是被老鼠给吃了……
想想都觉得太恐怖。
吕琉儿正犹豫要不要趁着还有力气赶快往回爬;
突然,那草丛中伸出一只手;
“小姐~小姐~”
“啊!!!鬼~~”
“小姐别怕,是我,我是公山羊。”
吕琉儿:……公羊
琉儿爬过去,像是见了亲人,刚想握一握公山羊的手,立即又缩了回来,她想到自己鸡爪一般的手,只会暴露她艰难的处境。
她不想让公羊担心,阿娘已经放他们自由了,他不再是吕家的下人。
公山羊的手等了半天没有回应,便收了回去,外面窸窸窣窣的响,有纸包还有瓷罐碰撞的声音。
片刻后那只手又伸进来,手中是两个棕色油纸包,琉儿接过,还没打开就已经闻到了里面酱牛肉和滋油烙饼的香味。
吕琉儿控制不住颤抖的手,粗暴地撕开纸包,抓起油饼就往嘴里塞,仿佛吞下要救活自己的神药。
公山羊在外面沉默,他听见小姐发出的狼吞虎咽的声音。
此刻少年的眼中映射出比夜还黑的光,仿佛是有刀在刺他的心。
琉儿吃完肉饼又撕开酱牛肉的纸包,慌慌张张塞进嘴里,这家的酱牛肉卤的软嫩入味一点不柴,没有水也吃得下。
公山羊怪自己怎么忘了带水,听着小姐捶胸口干咽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小姐嘟囔着开口:“呜呜公羊,阿娘和紫苏都安葬了吗?”
“夫人和紫苏都已经火化了。”
吕琉儿心中一愣,竟然连两副棺木都没有。
但又想到因为母亲的尸身已经残破,没有孝子孝孙抬棺,没有寿服,或许只有火化才是最合适的。
公山羊听着墙里无声,说道:“小姐我明天就要下葬了,我带夫人和紫苏来见你。”
吕琉儿把手上的油用衣服擦干净,她从墙角的洞上把手探出去,公山羊抓住她的手腕一移,吕琉儿的手就触到一个瓷罐;
“小姐这是紫苏”;
吕琉儿轻轻抚摸瓷罐,冰凉的瓷罐却透着一丝温暖。
公山羊又抓着她的手腕向旁移,触碰到另外一个瓷罐。
吕琉儿知道这是母亲。
她闭上眼睛,因为这几日脱水脱食,她眼泪都流不出,只能是湿了眼眶,心要裂开一般疼,她不发泄,就让这痛苦折磨自己。
琉儿在墙这头跪下磕头 。
“女儿拜别母亲,拜别姐妹紫苏,此生有你们照拂是我这辈子最大幸事,今生今世缘未了,来生来世结草携环报答你们的恩情。”
此时,天上两颗震颤已久的流星,苦撑了许久,终于能陨落了。
公山羊临走前,隔着墙道对她说:“小姐,你不要吃这里的饭菜,每天晚上这个时候,我来给你送饭。”
琉儿问他:“你在外面怎么生活呢?”
“你和夫人去钟府的那天,夫人已经安排李嬷嬷把所有下人都遣散安置了。夫人把我的身契也给我了,还给了我不少银钱,我现在是自由身,可以在外面做工。”
琉儿又问:“那你住哪儿?”
公山羊回说:“打铁铺里管吃管住。”
黑暗里,琉儿点点头,忘了公羊根本看不见。
“小姐我要走了,这里会过来巡查的府兵,我不能被发现,明天这个时候见。”
“公羊,你在外面一定要万事小心,照顾好自己。”
“放心吧小姐。”
公山羊递进来母亲给她的银镯子,他说这个镯子在紫苏手上被拾荒人给撸下去了,他从那人手里抢回来的。
吕琉儿把镯子戴在另一个手腕上,现在紫苏和母亲都陪着她了。
吃饱后的吕琉儿也 不灰心丧气也不自暴自弃了,她决心要在钟家活下去,直到找到父亲。她要让那些想让她死掉的人全都不能得逞。
公山羊走后,心儿掩了洞口,回去一觉天明。
第二日,外面的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
琉儿就在睡梦中被几个穿着围裙的女人拉出了单薄的被子,琉儿穿着单薄的衣服被外面寒冷的黎明冻的一哆嗦。
这感觉就像是冷宫里的妃子要去被赐白绫毒酒了,琉儿声嘶力竭的喊叫声,比当天打鸣的公鸡声音还大。
琉儿拼命挣扎了好久,押着她的人好像故意带着她在钟府的大观园里绕来绕去。
最后吕琉儿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才被带进一个园子里。
此时天边已经泛白,黎明的青光洒满园子。琉儿只看了一眼,便被当场吓呆住。
天啊,这么多白布~
这是要给我办丧么?
不应该啊~他们能这么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