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儿没带仆从,一个人去了公山羊的住处。
公山羊和小姐气了几日,小姐却也没来找他,他去找小姐还被冷落。今日小姐来找他,他所有的气瞬间都消散了,阴霾般的心情也好了。
她不想说的事,公山羊以后再也不问了,反正从吕府到钟府,一直都是他听她的。只要他们能这样在一起就好。
想通之后,公山羊便也不纠结了。
最近每日睡在软榻香被中的琉儿,实则过的提心吊胆,她要提防所有人,没一日能睡安稳,许是精疲力尽了,她靠在公山羊的肩膀上快要睡着了。
公山羊侧过脸端详小姐的脸,忽然发现她脸上的雀斑一颗也没有了。
琉儿依恋公山羊的肩膀,这是世上唯一能让她感到安心的地方。可惜这个肩膀……马上就要不在了。
琉儿强迫自己离开公山羊;
今晚还有一个沉重的话题,琉儿起了话头,似将一块沉重漆黑的石头投入水中。
“我现在知道长公主娘娘为何留下我了。”
“为什么?”公山羊问她;
“因为心儿不愿嫁给翁征明。”琉儿在桌旁坐下,又说道:“两家定的是娃娃亲,若是拒绝这门亲事,会让外人认为钟家势力还背信弃义,所以长公主娘娘留着我是因为,这世上除了心儿,也就只有我这个庶女可嫁给他了。”
这些事并不是长公主娘娘的意思,是琉儿自己编排的,竟然也是把公山羊骗过去了。
公山羊的脸色瞬间变了,怪不得小姐最近变了那么多,明明说好要一起走,现在却留恋钟府的锦衣玉食,还装模作样上学读起书来了,原来是有想要嫁的人了!
他抓住琉儿的肩膀:“吕琉儿,你不能嫁给他!”
琉儿的眼睛无所谓地眨着:“我现在是钟留夷,我嫁给翁征明,就能永远当钟家小姐了。”
公山羊的脸色比外面的乌云还阴沉,他的手捏住琉儿的脸,使她对视着自己,眼睛里是两团火。
“那我会杀了他的。”
“你杀他就是杀我!”
杀他怎么可能是杀你?
公山羊的手松开了。
杀他是杀你,如果他那么重要,那我呢?我们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啊。
公山羊眼中的愤怒被不自信给浇熄了,他问她:“我对你又是什么?”
“你是什么?你自己不知么,你是钟府的奴仆,你还签了死契!公山羊你连你自己的生活都没有,你只会说要和我在一起,可你是谁啊?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辈子在一起,和你在一起能锦衣玉食吗??”
“不能。”公山羊回答的有气无力,还需要别人告诉他,他才能认清自己的不堪与落魄。
公山羊躲开她的视线,把包拎过来,掏出几个他采买路上买的小玩意放在桌上。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他很怕和小姐再闹矛盾,那将又会是几日见不到她。
琉儿用话一直刺激他,他却突然又摆出玩具,琉儿的视线模糊了片刻,一手扫倒那些玩具,怒火中烧地冲他吼:“我不是小孩子了,不喜欢这些玩意了,我喜欢金银珠宝,喜欢仆人伺候,喜欢当首富家的小姐。”
“我带你离开这里,必不会让你吃苦。”
“出去?出去当个农妇种地织布么?公山羊,难道你要让我这辈子都当个无父无母无名无姓的穷小姐。”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我要留在钟府,我要当钟府的小姐。我已经死了阿娘死了紫苏,我还不够惨么,我为什么不能过好日子。”
“你的好日子就是要留在这里?”
“对!”
“那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公山羊低声道。
“我要嫁给翁征民,你还会在这里陪我吗!”
说完话的一什么漫了上来,瞬间淹没了琉儿的口鼻,好像是要将她吞没掉,恐怖的窒息感让她本能地想要呼救。
但她却只是看着公羊,几乎是笑着说:“除非你杀了我,我才能不嫁给翁……征明。”
公山羊感觉自己手里的小姐好像一只弱小的兔子,她明明如此柔弱娇小,却又愤怒倔强,若你强迫她,便只会摧毁她、失去她。
公山羊忽然害怕的松了手。
琉儿脸色苍白,大口的喘息,公山羊发觉自己下手太重,想给她轻轻拍背,却被琉儿一把打开了他的手。
“对不起……小姐。”
琉儿一阵剧烈咳嗽,刚经历了生死的瞬间。
琉儿的心中对公山羊没有一丝责怪,只有她自己知道公羊的痛苦,刚才那窒息感给她的感觉其实是解脱。
琉儿忽然问他:“公羊,若是我死了你怎么办?”
“你死了我也会死。”
琉儿沉默,转头不看公羊道:“你离开我,你才会懂这世上不是只有我,不只有这巴掌大的钟阳城。未来你会见到许许多多的人,你也会……也会找到一个真心爱你,你也爱她的人,然后你们会幸福。”
“那个人就是你。”
“不是。”
“是!”
“不是。”
“你不爱我?”公山羊死死盯着她,眼神似在求她,求她不要对自己那么残忍;
片刻后,一个冷冷的声音:“不爱”。
最后,琉儿起身离开,走到门前,琉儿头也不回道:“你就走罢,你走了,我才能忘了过去,才能重新开始……你放我这一条生路,我们主仆情分两清了。”
……
……
第二日,在去上学的途中,琉儿的马车意外脱缰。
车厢直接杵在地上,琉儿和翁征明都从马车上摔了出来,琉儿伤的最严重,翁征明只是轻微皮外伤。
因为是马怀丙负责每日上学坐的马车,所以马车出了事故,他难咎其责。
心儿郡主非常生气,她要马怀丙取得琉儿的原谅才可,不然就给他十大板子惩处他。
马管家去马夫那里看到了那明显是割断的缰绳,气得咒骂,最近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威胁陷害他,虎落平阳被狗欺!
紫儿刚给琉儿摔破了的手和胳膊上了药,外面便来人通传说马管家来了,琉儿屏退了左右,让带马管家进来;
马管家一改往日做派,进门恭恭敬敬行礼道:“吕小姐,都怪那个马夫没有长心眼,让那些该死的黑心烂肺想使苦肉计的人动了手脚,这才将您和翁公子给摔了,我已将马夫那贱命打死为您出气,还请您消气。”
琉儿没理会他的冷嘲热讽,笑着说:“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也就不用拐弯抹角了。”
“吕小姐,下回这苦肉计还是别用了,您有话直接找我说,何必弄一身伤呢~”
马怀丙左右一看,屋里的人早就被指使出去了,他朝她走过去,做在她对面。
琉儿道:“这次,我要公山羊的身契。”
“做什么?”
“我要让他离开钟府,离开钟阳。”
马怀丙看看她,疑惑问道:“自己唯一的人也放走,还是,你要和他一起走?”
“我当然不会走,我姓钟,这是我家。”
每次听琉儿这么说,马管家都忍不住冷笑一声,只觉是个百听不厌的大笑话。
马管家给自己倒了一碗茶,喝到嘴里表情却拧巴成一团,似乎这茶玷污了他的口,随后他轻蔑一哂,把话题转开:“我最近总是被你玩的团团转,这可不行,我们总得想办法和睦共处才是。你知道我也不是吃素的,光你向我打听你生母怎么死的这件事,就足够长公主娘娘将你灭口。”
“当然,你自是有我的把柄,我不能否认”,琉儿肯定道;
“可现在我只要你把公山羊的身契给我,我打发他走,然后我们约个地方,你告诉我我娘的事,我给你你想要的,然后你离开钟府,其他事再与你无关。”
“我要的钱可是很多,你能给得了?”
“我说到做到,钱我自有办法,你见钱办事即可。”
马管家捻着胡须沉思片刻:“好一言为定,公山羊的身契我现在就可以给你,我有的是你的把柄,不怕你耍花招。”
琉儿顺利拿上了身契,晚上立刻去找公羊。
……
公山羊今日没有出门,他坐在桌旁喝了一天的酒。
直到琉儿推开他房门,将一张纸拍在桌上,他才放下酒壶;
“给,这是你的死契”;
公山羊又拿起酒壶继续死命的灌;
接着,琉儿将一个大包袱放到桌上,里面一阵叮铃桄榔的响动,听那声音也能听的出,里面实打实的全都是“没奈何”(金银细软)。
这是琉儿当上钟府小姐后攒的全部的钱。
公山羊咽下一口辣酒,冷笑道:“如此多的盘缠,岂非要我走到四海八荒去。”
“你若想去便去。左右你是个没牵挂的人。”
“你怎知我没牵挂!!”公山羊抬眼盯住她;
“因为没有人会牵挂你。”琉儿攥紧的手心,指甲掐进肉里也感觉不到疼。
“原来是这样”,公羊两眼落寞的红,拎起手里的酒壶灌下一大口酒。
他喝酒只是欲盖弥彰,他是海量,不可能喝醉,便是一缸也难喝醉,不会被一小壶酒就喝的眼框发红。
琉儿和他从小长大,当然也心知肚明。
似催促他一般,琉儿说:“明日,明日你就走罢。”
“好。”公山羊冷冷道。
“说好了,反悔的不得好死,下辈子也绝交。”
公山羊闻言愣住,今时今日他真的认不出小姐了,她赶他走还不够,还要说出这样绝情的话。她如此费尽心思,就只是想无所顾虑地嫁给别人,保住她钟家小姐的身份。
公羊道:”好,你既然那么想我走,我就一定会走,绝不给你拖累。”
琉儿离开后,公山羊将酒壶里的酒全部倒进肚里,再烈的酒,在强烈的烧灼感此时也暖不了他了~
长公主娘娘刚出了住处,正好在园子里看见琉儿从后庭黑着一张脸回来,便叫人喊她过来;
长公主娘娘问她怎么了,是否有事需要帮忙?
琉儿闷声道没有,快速行了一个极敷衍的礼后,连眼皮都没抬便转身走了。
旁边的嬷嬷道:“这无礼的小姐,简直是个野孩子,行礼也是满脸的不情愿,还大喇喇表现在脸上。”
长公主娘娘却无一丝被无力冒犯的不悦,只淡淡道:“随她去罢。”
长公主看着琉儿的背影跨过偏院的月亮门,走着走着,忽然将一只手伸到后背上疯狂抓挠起来,挠着不解痒,还用手捶了几下,对自己十分粗鲁。
一旁的嬷嬷啧啧道:“行为如此粗鄙,真真是不配入钟家的门楣。”
长公主娘娘却眉头紧锁,盯着琉儿直到她的背影完全看不到了;
旁边的嬷嬷还在絮叨琉儿粗鄙庸俗,忽然长公主娘娘狠瞥了她一眼。那位多嘴的嬷嬷当即吓得差点跪倒,连忙住了口。
钟府大门外备好了出行的马车,长公主边上车边还在寻思:之前我想看她吃不吃芒果,她当时吃了……难道她是起红疹了!
长公主娘娘的眼睛,忽然受了惊吓似的瞪的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