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动后是一个小型酒会,宾客移步到水月厅的另一片区域。
这里也是用淡色系的鲜花装饰,冷餐桌上都是五星酒店配餐送来的新鲜菜品,高脚圆桌上的酒是梁家自己酒庄出产的。
莫爱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刚刚许天来的话让她触动极深。
愿房梁坚固,老师无病无灾,亏他想得出来,以前要他写作文怎么没这么好的立意。
镜中的她面庞素白,职业淡妆被这一道水洗得差不多了,她用纸巾擦掉已晕开的粉妆,眼线眼影反正也没画,露出她白透的肤色,脸上更加清爽。
她将低矮的发髻重新盘一遍,然后走出洗手间,对讲机传来叶沁沁的声音,要她去酒会帮忙。
一般活动后配的酒会,会有一半的客人先行离开,但梁沐沐花了些心思,留住了重量级的主客,比如何明和程景行。
何明自不必说,当时自己家闺女办活动,他悉心招待,有他在,金融圈的人不会走。
程景行是本来新晋的董事,还有太子爷的身份,他不太出席这类交际场,与他打交道的机会不多,自然引起他人好奇。
还有好几个贵宾都是梁茗贻为她点出来的,留住他们,这场子办到十二点也不会冷。
莫爱到酒会区域时,程景行正和梁沐沐一同与三位客人围桌交谈。
距离太远她没听到什么内容,只其中一位女士大笑,高声说了一句“金童玉女”,大致就能猜到,他们在撮合这对年轻人。
莫爱打量他们。
程景行脱去了驼毛外套,只着内里的一身灰色呢料西服套装,领口和肩线位置用银丝做了缝纫线的特别装饰。
他身形挺拔修长,面容俊逸,眉眼有种脱尘的锋利英气,让这一身正装在他身上相得益彰,规整又独具特色。
他身旁的梁沐沐换了一套裸粉色抹胸纱裙,波浪卷发盘在耳后,交错发卷间用娇嫩的蝴蝶兰鲜花点缀,肩背露出大片雪白肌肤,站在程景行身边,抬眼看他,言笑晏晏。
果然“金童玉女”,莫爱喉咙有些干涩,想去操作间找杯水喝,一转身,看到梁穆端着冷餐盘站在她身后。
“你刚刚的表情,有点酸呀。”梁穆把冷餐盘托到她面前,示意她选一个吃。
莫爱巡视盘子里的粉色马卡龙和蓝莓玛芬,每个都是一咬一口糖。
她瞥一眼梁穆,抗拒道:“这位客人,我在工作。”
梁穆拿起一只玛芬咬一口,学着莫爱的样子,背靠墙壁,一点儿不在意他身上雪白的三件套西服适不适合摆这么随意的姿势。
满场热闹,独他远离人群。
莫爱好奇问:“你妹妹的主场,你怎么在我这里躲清静。”
梁穆下巴抬一抬,看着梁沐沐的方向道:“程景行在,没我什么事。你这是不欢迎我吗?要不我去换程景行过来?”
莫爱连忙说:“欢迎欢迎,您安心躲着。”
莫爱真是服了他。
梁穆从高中时就是个自来熟,开朗爽利的个性很招人喜欢,但莫爱一直知道他是个外表与内心极其矛盾的人。
外表开朗,内心沉郁。
非常擅于交际,却极其不喜欢交际。
虽然出身富贵,生活安逸,却有种离经叛道的气质。
莫爱很奇怪他这样的性格是怎么养成的,更奇怪自己怎么会对他有这种本能的认知,像是天生就知道一般。
“跟你打听个事。”梁穆边吃玛芬边说。
莫爱敏锐离他远一步说:“严苓的事?”
梁穆说:“嗯,她最近怎么样?跟你联系了吗?”
莫爱视线查看一圈周围客人,道:“她进组了,在南岛拍戏。”
梁穆说:“说点我不知道的。”
莫爱冷漠道:“没了,你不如加一下她的粉丝群,动态和生图很多,你可以自己看,要我拉你进群吗?”
要他当严苓粉丝?
梁穆把半杯玛芬摔进盘里说:“你好好说话,她肯定把我和她那晚的事告诉你了,那真的只是意外,不是说好跟以前一样吗,她现在不回我信息,不接我电话,这又是什么意思?”
莫爱上下打量他一遍,道:“你还有理了?她就是和以前一样啊,忙起来就不回电话,不回信息的,以前你没在意,现在在意,又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想……想解开这个这个…心结,”梁穆搜肠刮肚找词汇,“她是不是过不去这个坎?我看一般情侣分开后也能做朋友的,虽然我和她也不算是那种关系,在一起的时间也……不长,到底要我做什么能让她把这坎过去?”
莫爱翻了个白眼,问他:“你跟女孩一般怎么分手的?”
梁穆认真想了想说:“我一般不分手。”
莫爱:“……”
梁穆游戏人间多年,从没走过心,那些女伴也知道跟他只能有露水姻缘,也都不认真,拿到想要的东西都不纠缠。
梁穆一向大方,也不计较人家的要求,连个正经架都没跟女孩吵过,更别说分手了。
莫爱别过脸,噎他一句:“一般不分手,只是忘了说再见,是吧,渣男。”
梁穆不服,反问:“你好意思说我呀,你甩程景行的时候,说过分手?渣女。”
莫爱百口莫辩,愤恨地拿起梁穆盘子里的一块马卡龙,整个塞进嘴里。
此时,她太需要这口糖粉来堵住自己反击的心。
等糖化在舌尖,她才对梁穆说:“苓苓没有躲着你,是你一直都对那件事很敷衍,她不是一个亟待你解决的麻烦,你总想回到从前的关系,但发生了的事,你真能当作没发生过吗?也许你可以,但她不一定可以,你不要强求她配合你的想法,她有自己的想法。”
梁穆紧接着问:“她什么想法?”
莫爱无语地摊摊手道:“你要去问她。”
梁穆沉默着,手上的甜食散发甜腻香味,与他此刻心境形成强烈对比。
长久以来,他一直把情与欲分得很开。
严苓是他情意相投的终生好友,突然越了线,有了欲念,他迫切地想拯救友谊。
爱情这种不牢靠的关系,他并不想和严苓发展。
但严苓这波冷暴力,直接给他整不会了。
梁穆转头看了看莫爱,她正为来询问洗手间位置的客人指路。
待她送走客人,梁穆说:“我现在终于有些理解程景行的心情了。”
莫爱懵懵地问:“啊?他什么?”
梁穆唇角上翘说:“你刚刚说的话,我原样送给你。你对分开的事一直都很敷衍,别让程景行一直配合你的想法,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他现在的想法,你愿意听吗?”
莫爱回过劲儿来,自己的话被他套路回来说程景行了,她反驳道:“听了也没用,我和他不可能的。”
梁穆笑说:“他什么本事你都知道,他要想要你,你真觉得你逃得掉?”
莫爱给他一个奶凶奶凶的眼神,要他闭嘴。
梁穆讪笑着说:“别自欺欺人啊,朋友。”
莫爱回敬道:“你也是。”
梁穆弯起唇角,笑容浅淡。
酒会快结束,剩下都是礼送宾客的繁琐事务,梁穆不好让程景行代劳了。
程景行投掷过来的杀人眼神,他已经无视了好几次了。
现在只能游走入场,接替护花使者的任务。
他放下冷餐盘,跟莫爱扬扬眉,步入交际场,陪妹妹去送客人。
见他走了,莫爱更不想待在这里。
她给正在场内结识宾客的空慧报备了一声,先行离开了会场。
———
雨停了,送许天来的大巴已经到了环球的露天停车场,学生们用过餐,正在礼宾部准备上车。
许天来一边往车上搬行李,一边往大厅门口张望,没多久就看见莫爱从前台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帆布袋走过来。
他跑去接过她手中袋子,笑嘻嘻地说:“你来送我?”
莫爱点点头,拍拍帆布袋说:“给你和婆婆准备了些东西,你带回去,做了一盒巧克力饼干,你可以在路上吃。”
许天来连连点头,从布包里翻出用透明塑胶罐装着的黑色圆形饼干,打开盖子,放拿起一块放嘴里,含糊说:“好吃。”
莫爱见他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交待道:“照顾好婆婆,好好上学,不许逃课,听到没?”
“好好好,”许天来说,“你怎么跟婆婆一样,老念我。”
莫爱轻轻拧他耳朵说:“我还不能念你了?”
许天来忙扒开她的手,左右看,黑着脸说:“别人都看着呢。”
孩子大了,要面子了。
莫爱住了手,沉眸道:“孔庆坤已经被捕,柏崖的赔偿正华也赔了,村长在组织重建校舍的事,你有空就回寨子帮忙,不许再去工地打工,正华的事就到此为止了。”
许天来把饼干罐重新盖好,放进包里,憨憨地点头。
“好了,上车吧。”莫爱见司机已经在向他们张望,推了推许天来的背。
许天来低着头,把帆布包放下,身体顿住住,眼底有些泛红。
“怎么了?”莫爱弯身要看他的眼睛,带着点玩味的心态,找他的眼泪。
眼泪没找到,自己却被困住了。
许天来突然张开长臂,将正倾身过来的她抱住。
“天来……唔……”莫爱被他锁在臂弯。
抱住时,她一霎惊讶,本能将双手挡在胸前。
双肘被许天来紧紧压在他胸膛,隔开了一些距离,但许天来身材高大,完全把莫爱藏于怀抱,旁人看不真切她的动作,可能还误以为她是在回抱他。
“天来,你……怎么了?”莫爱努力把这个拥抱理解为姐弟间的道别,但很难忽视许天来正在加速的心跳,还有他潮热的呼吸。
“老人说女孩子身上有疤,不好嫁人。”许天来没头没脑地说。
“啊?这都什么年代了,没有这种说法了。”
莫爱不好挣脱,目光慌乱巡视四周,大巴车上的学生正贴在车窗上看热闹,叠罗汉似的堆在窗角,捂嘴笑他们。
学生也就罢了,更要命的是她余光瞟见了一辆水蓝色的车,刚刚开进了旁边的贵宾车道,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许天来年轻血热,抱女孩也是第一次,动作僵硬,没轻没重的。
莫爱被勒得喘不过气了,拍拍他的肩膀,哑着嗓子说:“天来,太紧了,你先松开。”
许天来马上放开,扶住她双肩,看她面色道:“没事吧,我……我就是舍不得你,一时激动。”
莫爱摆手,猛烈的新鲜空气让她呛了一下,咳嗽两声后问:“你刚刚到底想说什么?”
许天来立起身子,长手摸着自己低垂的颈背,眼睛不敢看她,“你……能不能等我……”
莫爱眨眨眼,努力猜想他的意思,“等什么?等你再来海城?你放心,我会找时间回去看你和婆婆的,想见面在哪儿都能见到的。”
许天来嘴微张,说不出话。
莫爱还是只把他当孩子,他不好意思澄清误会,只能不说话,失落地看着她。
“不……不对吗?那你让我等什么?”
话问出口,莫爱陡然想起程景行之前说的,许天来看她的眼神,非常像当年他看她的眼神。
看着此时羞愤沉默的大男孩,她突然觉得程景行的话也许不假。
“你们要等什么都好,能不能现在先不要让全车人等你一个,许天来同学。”
程景行冷厉的声音自后方传来,如一道惊雷,劈开莫爱绵密难缠的疑思,她一转身,迎面撞见他立在自动门后,离他们不过五步路的距离。
许天来一看到程景行,低垂的头瞬间抬起,腰背挺得非常直,眼神一下子进入戒备状态,语气不善道:“怎么哪哪都有你,你不许骚扰我老师。”
程景行不以为然,偏头看莫爱道:“我骚扰她?你要不要问问她,她是怎么求我帮你的?”
许天来瞪着眼,讶异地问莫爱:“他帮我?他帮我什么?老师。你答应他什么了?”
这种事情就是越描越黑。
莫爱没有作答,而是把许天来推上车,交给司机,最后解释一句:“没什么事,你安心回家,到家给我打电话。”
许天来不情不愿地被推上车,他能感受到莫爱对这个男人是不同的,他不太懂这种感觉,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莫爱刚烈,并不轻易示弱,但在他面前,像坚冰化水,她会与他商量,会恳求,会妥协。
她看他,是当男人看的,不像看自己,永远当小孩。
有些深藏于心的不甘被许天来收于眼底,他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向窗外的莫爱挥挥手,阳光干净的笑容好似没有烦恼。
大巴开走,莫爱目送车离开,她不急着离开,后脊发凉的感觉特别明显,身后的程景行就站在不远处。
欧陆在贵宾通道掉了个头,向这边驶来,是来接程景行的。
莫爱转身,拾阶而上,为他让道。
许是会场暖气太热,他来到室外,依然没有穿回深灰色的驼毛大衣,只将厚重衣服搭在腕间。
莫爱不准备与他打照面,脚步移到旁侧小门,准备刷卡走员工通道。
怎料,程景行根本不给她回避的机会,欧陆一驶入车道,他立即长腿阔步地跨过台阶,追到莫爱,拉住她的手,把她塞进了欧陆的后排。
“你要带我去哪儿?”莫爱问得平静。
她太了解程景行,在他生气时,逆着他,就是找死。
所以他拉她上车,她也并未反抗,上了车他也没松手,还掐着她手腕,力道不小,带着惩罚的意味。
车辆驶离车道,程景行冷声说:“许天来要你等他长大来娶你,你敢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