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临都不忍心看了,楚立泓却仅是歪了歪头,又笑着回头看了过去。
“你不是我儿子!你想对我做什么?!滚!”
又是一巴掌。
向晚临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楚立泓母亲突然大喊了起来,于是,半小时后,三人出现在了一片破旧的居民区前。
车开不进去,向晚临和楚立泓一起搀扶着他母亲,蹒跚前行。
走了一段路,路上拐角出来了一个女人。
女人看了看三人,又看了看楚立泓,最后,冲着巷子里大喊了一声:“泓兮回家啦!”
向晚临正疑惑时,狭窄的巷子里,一路的灯都亮了起来。
两边的房子里,陆陆续续传来脚步声。
片刻后,一群女人围住了三人。
楚立泓一一和他们打招呼:“红姨,莲姨,花姨,娟姨,梅姨……”
随后,那群女人纷纷拉过楚立泓的手,对着他左看右看,最后,像是看不清一般,又把他拉到了最亮那盏灯下,细细端详。
仿佛楚立泓是件稀世珍宝。
“伟兮要是还活着,也该这么大了……”
“是啊。我家杰兮要是活着,应该和泓兮一样帅……”
“我家波兮也是,肯定和泓兮一样高了。”
“敏兮要是活着,估计没泓兮那么有出息,但肯定也会经常来看我……”
“慧兮活着的话,应该嫁人了。老公估计和泓兮一样,是个乖乖的好孩子……”
楚立泓一边扶着他母亲,一边和几位阿姨寒暄。
“她这两年记不得你了,你体谅体谅她。可能是前些年,日子太苦了……”
“是啊……哪有为娘的会忘记自己的孩子……她肯定也不愿意……”
“生病了……没办法的……你也孝顺,到处带她看……但没法……你别恨她……”
几位阿姨寒暄过,又看着楚立泓母亲,和楚立泓说话。
“我知道……我都知道……”
朝巷子深处走去时,楚立泓说:“这几位阿姨的孩子,都在地震中去世了。我比较幸运,活了下来。我每次回来,她们都很开心,仿佛能透过我,看到他们没来得及长大的孩子。”
向晚临对于大地震的了解并不少,但并没有深刻感受到它对个人造成的切肤之痛。直到这一刻,听了楚立泓的话,她才真正体会到了那种痛苦。
她想起刚才那几位阿姨看楚立泓的眼神,心里有些沉重。
对于个体而言,家人的离去会彻底改变他们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再也不是别人眼中的世界。
巷子的尽头,楚立泓的家到了。
那是一栋破旧的二层小楼,墙上一片灰白,有的地方甚至已经露出了红色的砖。楚立泓打开门,带着两人走进了屋内。
屋里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家电和柜子看起来都是新的,虽然房子不大,但却非常干净。
“带她去卧室。”楚立泓边说边搀扶着母亲慢慢走向里屋。向晚临也跟了上去。
他母亲躺下后,仍然满眼警惕地看着他:“你怎么会有我家钥匙?你是不是小偷?”
“妈,我是你儿子。”
“不信,你给我出去!不出去,我就报警了!”
楚立泓看她似乎真的不想看见自己,便向向晚临使了个眼色。
向晚临离开了房间,楚立泓给她掖了掖被角,然后出来倒了杯水,送进去后就关门出来了。
“随便坐。”楚立泓指了指沙发。
向晚临坐了下来,楚立泓坐在了侧边的沙发上。
随后,楚立泓又起身倒了两杯温水,其中一杯递给了向晚临。
向晚临想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问道:“名字后面,为什么加个‘兮’字?”
“在我的家乡,‘兮’是孩子的意思。称呼没结婚的男孩女孩,都会在他们名字后面加个‘兮’字。”
“你家乡是哪里?”
“阙宜。”
“消失得挺早的……”
“是啊……”
两人又开始沉默。
“你小时候好可爱!完全遗传了阿姨的美貌!肯定很讨老师和同学喜欢吧?”
向晚临看到电视机旁,有一张合照,里面是一名女子搂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
看眉眼,女子应该是楚立泓的母亲。而男孩子,长了一双有神的大眼睛,一对剑眉,一张极具特色的花瓣唇——活脱脱一个缩小版的楚立泓。
楚立泓把照片拿了过来,神情却不是很开心。向晚临看他反应不对,猜测可能是因为他妈妈生病了,所以心情不好,便不再说话。
楚立泓摸了摸照片,就放了回去,顿了一会儿,他才回身看着向晚临:“晚饭没吃多少就跟着我回来了,饿吗?”
“还好。”
“我看看冰箱里有没有吃的。”
楚立泓在冰箱里找到了两个鸡蛋,问向晚临:“吃鸡蛋面吗?”
“好。”向晚临也走了过去,“要帮忙吗?”
“不用。我小学就会做饭了,是个熟练工。”
向晚临没再说什么,就看他熟练打蛋下面放调料。
小小的厨房里,热气腾腾,十一月的寒意,渐渐消减。
楚立泓看向晚临看自己看得极为认真,面条下锅后,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又轻轻把她揽到了怀里。
面做好时,楚立泓提议道:“二楼可以看星星,不嫌冷的话,我们上去吃?”
于是,楚立泓搬了一张小桌子到二楼露台,两人头对头挤在一起,抱着热气腾腾的面碗。
楚立泓见向晚临吃了一口,笑着问道:“味道怎么样?”
向晚临把嘴里的面完全咽了下去,然后盯着楚立泓看了好一会儿,才低头道:“色香味俱全!”
楚立泓温柔地拿纸巾蹭了蹭她的嘴角,笑着看她说:“猜到你肯定会这么说。”
向晚临喝了一口热汤,才问他:“为什么?”
“你的教养,不会允许你说‘不好吃’。”
“鸡蛋很鲜,面条软硬适中,汤的火候刚刚好。这碗暖暖的汤面,很适合初冬的夜晚。另外,我其实不是那么循规蹈矩的人,难说熟了以后,会骂你!”
楚立泓听完,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什么?”
“笑你可爱。”
向晚临埋头吃面,楚立泓也挑起一筷子面:“被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好吃了。”
“其实,你没听懂我的意思。”快吃完时,向晚临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楚立泓挑了挑眉,问道:“什么什么意思?”
向晚临笑着摇头,楚立泓收拾好碗筷,带了一条围巾回二楼。
高原的夜空,繁星看起来触手可及,美不胜收。
周围的高楼并不算太高,因此视野格外开阔。
向晚临坐在椅子上,伸手晃着的样子,像是想摘星星。
楚立泓从后面走来,把围巾轻轻地披在向晚临的肩上,然后将她拥入怀中。
向晚临回过头来,眼中闪烁着细碎的星光。
楚立泓摸了摸向晚临的侧脸,她也不躲,还在他手心里蹭了蹭:“这样的地方,你是第一次来吧?”
向晚临抬起头,靠在楚立泓的胸前,仰望着满天繁星:“这么美的星空,确实是第一次看见。”
楚立泓的手停在她的侧脸上,愣了片刻。
“我说的,是这里的破败与清贫。”
向晚临微笑着回过头来,望向楚立泓的眼睛。
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向晚临用右手抚摸着楚立泓的右耳。
楚立泓闭上了眼睛,任由她轻轻触摸。
接着,他感到那只手缓缓向下,抚过他的脖颈,轻轻拉动。
他不明白她的意图,但还是顺从地弯下腰靠近她。
她的手抚过他的头顶,直直地牵引着他继续低垂头颅。
下一刻,她侧过的嘴唇印在了他左耳后方的脖颈上。
楚立泓惊讶地睁开眼睛。
她亲吻的,是他脖颈上那条陈年的疤痕。
在此之前,她一声“哥哥”让他心甘情愿地丢盔弃甲。
可此刻,他觉得,别说是丢盔弃甲,命也可以给她……
他紧紧地抱着她侧着的头颅,深深地吻下去。
她靠近他的那只手,轻轻地勾住了他的手臂。
“我说的,是破败与清贫,也掩盖不了的熠熠星光。”
一吻毕,向晚临直视楚立泓的眼睛赞道。
楚立泓坐到了她身旁,看着她:“我有种错觉。”
向晚临靠在他肩上:“嗯?”
楚立泓啄了一口她的头发:“你说的,不是风景。”
向晚临从他肩上抬起头,双手捧着他的脸转向了自己:“是风景。也是你。”
繁星为了让她看见,等了亿万年。
再美,也不为过。
他对她一见倾心,是七年前。
七年等来一个吻。
再吻一次,也不为过。
其实,向晚临原本就想亲他,因为,他的唇,看起来就很好亲的样子。
事实上也是。
又一吻结束,向晚临从他的眉眼看到他的唇,忍不住又凑了过去。
天上的星星很远,心里的星星很近。
“这是我的房间,你将就一晚。我睡沙发。”
这房子虽说有两层楼,但并不算大,只有两个卧室。
楚立泓把床单被套都换了一套后,把向晚临叫了进去。
向晚临环视了一圈,抱着他亲了一口。
楚立泓逗她:“舍不得我?想一起睡?”
向晚临歪头不说话。
楚立泓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别闹。我们……我们刚才才亲过……我怕我忍不住……房间隔音效果不好……”
向晚临瞪他:“我可什么都没说。”
楚立泓坏笑:“好了好了……我知道……是我坏……快,我看着你睡着,我再出去。”
向晚临想说的,其实就是这个。
她发现,他在身旁,她总能睡得很好。
“谢谢你,我的安眠药。”
在向晚临躺下之前,她再次抱着楚立泓亲了一口。
楚立泓坐在床边,直到她环绕着他腰间的手松弛垂在床边,才轻轻地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然后小心翼翼地离开了房间。
第二天早上,向晚临在慌乱的脚步声中惊醒过来。
她急急忙忙穿好衣服出去,发现楚立泓正跪在隔壁卧室的床前痛哭。
她走过去,蹲在他身旁,环抱着他,然后看向了床上那个人。
床上的人,脸色煞白。
向晚临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鼻息,不小心摸到她鼻子,冷得她一下子缩回了手。
和她猜想的一样。
楚立泓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我没有家人了……”
楚立泓回身靠在她肩上那一刻,她无措极了。
那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地无知。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她只呆呆蹲在原地,任由他在她肩头颤抖。
她想,他的世界,在这一刻,也被重塑了……
电话铃声响起,向晚临想都没想就按了挂断。
电话再次响起来,楚立泓拿过她的手机,看到备注后递给了她,示意她接电话。
向晚临一手环着楚立泓的背,一手将手机凑到耳边。
“要不是媒体都知道什么该报什么不该报,你这几天能躲得了这个清净?”
是她的经纪人,语气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
向晚临自知理亏,只能低声道歉。
“抱歉。”
“你别道歉。前两天就算了,你没有通告。但是,明晚的晚会,今晚要彩排。无论你现在在哪里,限你五点前赶回来。”
“我……”
“别磨叽。现在离五点还有八个小时。你自己安排时间。”
经纪人说完,没给她解释的机会,就挂断了电话。
向晚临拿着手机叹了口气。
楚立泓却站起身来,顺便也把向晚临拉了起来。
他快速擦干泪水,整理好情绪,对向晚临说:“你走吧。”
向晚临一脸困惑,她可还没决定离开。
“你的电话,我都听到了。你快回去吧。”
“我……现在的情况……阿姨的后事……”
“都不需要你操心。”楚立泓一边说,一边将她推出门外。
随后,他拿着向晚临的包将她一路推到巷子口,坐上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
向晚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楚立泓就坐在了副驾上。
整个车程中,车内十分安静。
到达机场后,楚立泓推着她走进大厅,然后转身离去。
整个过程让向晚临感到莫名其妙。
她能理解因为母亲去世楚立泓心情不好,但分开前,不说好好道别,好歹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吧?!
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他,是真的喜欢自己吗?
还是,只想在异国他乡玩一场暧昧游戏?
带着这样的想法,向晚临回到祥乐时仍然闷闷不乐。
所以,在机场遇到蹲守的媒体时,当他们问到她和楚立泓的恋情时,她的脸色相当不好。
回到公司后,不可避免地被经纪人追问。
“你到底怎么回事?要谈恋爱也不是不可以,你都二十七岁了。但是,能不能提前和我通个气?”
“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这么背着我搞大新闻,对得起公关部的同事们吗?看看他们的黑眼圈,都快垂到膝盖上了,你不心疼我,也该心疼心疼他们吧?”
“我请你们去做医美?”
“说定了!还有,要谈就好好谈。既然公开了,楚立泓也拿得出手,能回答的问题,麻烦你开个口。你看看你刚才在机场的样子,媒体已经在造谣你失恋了!”
向晚临不可思议地看向经纪人:“啊?这么明显吗?!”
经纪人拿了块镜子放在她面前:“你就差把‘失恋’俩字刻脑门上了,你说明不明显?”
向晚临一看镜子,发现镜子里的人看上去又丧又颓……
她好心酸……
经纪人这才反应过来:“什么?!你失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