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记事册中,曾记录了一场十分凶险的疫病。
而傅重峦,很荣幸(非常倒霉)成为当年参与其中的官员之一,时年正逢傅重峦登科第二年。
他拜入翰林,成为当朝炙手可热的翰林新贵。
玉横关那年那场疫病来的突然,正逢瑞冬,霜雪漫天的季节,在苦寒荒凉的边境,不过一夜,便死伤千人。
老皇帝是个难得的仁君,他当即决定要派人前往,可那玉横关,除却肖从章这样一无所有的武将,并非朝中文官们敢去的地方。
又逢雪天,更是千里难行。
一朝无人敢应,最后老皇帝的目光放在了新来的翰林身上。
好巧不巧,这个差事,最后在各种上位者的推波助澜下,稳当的落在了傅重峦身上。
便是十分不情愿,傅重峦还是只能带着一帮太医,还有沉重的粮草药草等,启程上路。
旬昇冒雪来城门外送他,也只能看到傅重峦远处的马车背影。
“傅重峦!你一定要活着回来,一路平安!”
旬昇清朗的声音在城门响起,许是知道他一定会出现,影约听到他的声音后,马车窗边探出半个脑袋。
离的远,荀昇在一片纷飞的大雪中,只能看到将自己裹的严实的傅重峦探出半个头,伸出一节手,挥动了几下,表示知道了。
旬昇会心一笑,待马车渐渐远去,他才撑伞往回走。
他时任工部一个八品小吏,冬日里并没什么琐事要做,是以荀昇送完傅重峦便打算归家。
他有些念叨阿嫂做的煎梨膏,还有想念小旬知……
可惜今日傅重峦走了,暂时吃不到了……
旬昇边想边嘴里念叨着往回后。
上京的冬日雪要下足半月才会没过脚踝,浸湿鞋袜,今年不知怎么,不过才下几日的小雪,满上京已经厚白一片了。
旬昇停下脚步,正要伸手去接细若柳絮的飘雪。
不远处一道责骂声忽的响起。
寻着声音看去,便看到了眼前的场景。
朱红的大门染了雪,几个仆人装扮的下人正架着一个人自里走出。
将那人压跪在门前,任由大雪落在其身上。
这样冷的雪,那人却一身素净单衣,看着便冷的慌。
旬昇若有所思的别开眼,心中猜测大抵是府中什么人犯了什么错……
他不好多想,看了几眼便抬步往前走。
带头的管家于石阶上看了眼跪着的人,见他低垂着头老实了,面上这才露出几分得意嚣张的笑。
“大公子,您也别怪我,我也是听大夫人和老爷的话办事,这事的确是你忤逆在先,也的确该吃些苦头,免得总是生事……”
雪中那人闻言,并未动作,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皮,目光中寒意的注视着他们。
管家大概在下一瞬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下意识的退了半步,随后皱眉想了想,也不再多说什么,哼了声便带着人往回走,彻底将大门关上。
四下风雪不断打在身上,将衣衫印出一个个湿痕。
雪中被唤做大公子那人自跪下后未再有其他动作。
他就好似被冻在哪里一般,周围萦绕着冰冷,任由寒气吹拂。
身后传来脚步走过的踩雪声,簌簌作响却又是轻盈无声的。
脚步渐行渐远后,雪中那人才目光疯戾的半抬眼皮,面上冷漠。
忽的,一阵急切的脚步又传来,来自走远的方向。
片刻后,伴随着脚步声在身后停下,一件带着温热体温的大氅就这般轻巧的盖在了他覆雪的身上。
身后传来一道好似刚疾跑过,气息尚未平复的轻喘,伴随着清朗的少年音,好似无需看到面容,便能知晓身后之人大抵是怎样朗俊明媚的相貌。
“雪太大了,容易生病,这件氅衣便送你啦。”
语调轻落含笑,好似一切不过是萍水相逢的相助,并没有出于任何的怜悯的目的。
话说完,不待那人转头看去,身后便又是轻笑一声,随后便是跑开的脚步。
柏西宴的目光都陷在了大氅的阴影中,顺着漫天飘落的白雪,此刻他的眼中,能看到的,便是那道抬手挡着雪,开心跑回家的身影……
狭长如狐般的眼眸敛了起来,眸色发暗深邃。
这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
傅重峦带着人叫苦连天的迎着雪走了一个半月,人都已经走的麻木了,才遥遥看见玉横关城池的影子。
傅重峦掀开丝毫挡不住一点寒风的心神麻木的往外看去。
不见高山,只有无边的一片白。
走了这一个多月,傅重峦心中讥讽的几乎想到便要气笑出来。
一群跟来的士兵武将们,竟然比他这个体弱多病的文官还要娇弱上几分。
路上不是那疼就是累的不行。
生生一个月的路程又耽搁的半个月。
想到到时看到肖从章还要想个理由解释,便心中疲倦。
那个冷面阎王,指不定要怎么在背地里骂他。
马车在傅重峦的一阵思绪中停下,随后便听到了策马靠近的声音。
“来人可是上京来使傅大人?”
窗外冒出一匹矫健的高马,马上那个侍卫模样的正一脸焦急的看着傅重峦询问。
傅重峦顿了顿,随后点了点头。
侍卫在看到傅重峦的模样时便顿时皱起了眉,嘴里低声的嘀咕了两句。
“朝廷就派了这些人来?看起来就无用……”
傅重峦冷笑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
这荒蛮之地,还当真是粗鄙无礼。
但想着还是疫病重要,傅重峦只是皱了皱眉,冷声问道道。
“可是州府大人派来带路的?那便带我等进城吧。”
侍卫闻言,愣了愣,随后抬眼朝一处看了看,解释道。
“大人,生了病的百姓不在城中,这会皆安顿在了不弥山上,是肖千户派我来为诸位大人指路的。”
再听到肖从章的名字,傅重峦感到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习惯性的想要出言暗讽几句,但是扑面的寒风吹的人麻木,傅重峦凌乱的点了点头。
“那就带路。”语气充满了生无可恋。
鬼知道他为什么要放弃上京烟香玉暖的日子跑来这北境受苦。
侍从在前方带着路,饶是周围一望无际,但他们还是跟着绕了不少的路才到。
傅重峦将自己裹的严实了才敢下的马车。
一落地,看到的便是一片死寂的场景。
生了病的百姓都被安置在了一处半山上。
几处木屋,还有一个幽深的山洞,周围飘散着浓重的药味和怪异的味道。
傅重峦面露厌恶的刚皱起鼻子闭气,山洞里便走出一队人。
好巧不巧,正是方才念叨的那位肖千户,肖从章。
傅重峦在看到他的身影的一瞬,目光就快速的将他扫了一圈,尽管此刻肖从章用面巾蒙着脸,但是他还是认出了他。
尽管在上京肖从章时人人称赞的武状元,镇国将军府的义子,但在这,肖从章显然不如从前风光。
傅重峦乐的看见他过的不如意,唇角刚笑了出声。
而对面之人在扫视完一圈,最后目光落到傅重峦身上时,目光中难免多了一些震惊。
他朝傅重峦遥遥看过来一眼,周身的气势在认出来傅重峦之后,整个人变得阴戾冰冷。
傅重峦这时还好死不死的抬手朝他打了个招呼,话在口中都未来得及说出来,便被打断了。
只见肖从章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冷着脸疾步走过来,话都没说,粗鲁的一把扯过傅重峦的手,动作迅速粗暴。
傅重峦的手腕被他握的生疼,肖从章一把将他拉到一旁,离远的人群,这才甩开了他的手,扯下面巾扔在地上,目光冰冷的看着他。
傅重峦看向他张嘴就是骂。
“肖紊!你发什么疯?伤害朝廷官员,本官回去就参……”
傅重峦话未说尽,便被肖从章一脸不耐的打断,他的眉眼不知是因为北境的风雪太过磨砺的缘故还是其他。
肉眼可见的变得线条锋利,眉目笔挺,第一眼看过去只会这觉得难接近。
此时他嗤笑一声,一把扯住傅重峦的衣领,眼皮低垂。
肖从章不知是不是又高了些的缘故,傅重峦不矮的身形被他生生扯的要点起脚来。
“谁让你来这里的?”肖从章那张锋利的脸逼近了些,语气和目光都十分的不好。
“你什么意思!”傅重峦不悦的看着肖从章,他想要挣开肖从章的手,被发现动弹不得,只能抬眼瞪着他。
“陛下临危受命派我带着太医们前来,怎么,肖千户这是不服?”
傅重峦理所当然的挑衅回去。
肖从章的目光变了几变,最后骤然松开手。
傅重峦身上穿的衣服太多,后退几步险些站不稳。
他站稳后脸上带着怒气的质问肖从章。
“你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