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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自那日浑身湿透离开君山园后,杜诗阳回到官驿后,闭门不出整整两日。幸而杜诗阳体质过硬,并未生病,众人便放心了。

只是两日之后,杜诗阳便犹如闲散人一般,每日携了身边人进进出出,在赭琉城中逛铺子,去艺楼里听小曲儿,又去棋馆找人下棋,总而言之,似乎将令华卿一事忘却了一般,日日只逍遥自在着耍着。

众人皆是不解,章万安更是摸不透杜诗阳的路子,不知而今这女帝究竟是揣着什么样的心情,大老远跑来只为见令华卿,可被拒后亦不过每日在城中晃荡,毫无悲伤之意,只恰如来此地游乐的闲人一般,每日都过得相当令人费解。

帝王心,摸不透,众人瞧着杜诗阳情绪稳定,甚至完全不如过去这么多年在宫中那么压抑,也只得将疑惑藏起,每日陪了她来耍。

起先两日,章万安还惴惴不安,忧心令华卿的情况会让杜诗阳陷入迷茫或是极端,然而发现她亦只不过是那日在暴雨中几乎绝望过,回来的两天甚是压抑罢了,其余时间几乎从不提令华卿,只顾着自己自在,亦缓缓放宽了心。

杜诗阳这一次倒也贴心,特别叮嘱了章万安,不要她日日陪着,只道是自己本就是微服出巡,不想知道的人更多,故而章万安这个郡主也莫要跟了自己来,以免身份被泄露。

章万安本就公事繁杂,还留着几箱子金昌和龙溪的拨款存据和册轴未看,且暗中瞧着杜诗阳亦没有再去寻过令华卿,便每日白天将自己关在县府看账本,只在夜晚趁了无人之时,去官驿请了个安。

如此过了十天,章万安终于把两个县的账本看完,罗列出一大堆漏洞百出的明细后,发了函让人去金昌与龙溪将二位县官请到赭琉来问话,这时才知道,二位府官不见了,且已失踪多日。

错愕之下,鸣凤又来报,夜探许府时,发现许仙桃丈夫私藏了许多密件,便趁了夜深无人之际,用迷药将人迷晕后翻了几封来瞧,却发现那些密件均是银子划拨存据,张张落款都是明鼎轩,仅仅只是自己看到的那几张,随便一算,已经是数十万两的额度。

章万安听得心惊不已。这些日子,章万安不仅查了金昌与龙溪的账本,还将许仙桃在位时的国库拨款明细都瞧了一遍,这许仙桃极为节省,朝廷划拨的银子里,除了日常开支的存据,近十年的时间来,几乎没有几笔账目用于赭琉县建设与民生,一笔又一笔的银子,几乎都还在账上,并未挪动,但谁也用不了。若这些落款为明鼎轩的存据都是真实的,那么这些银子又都去了哪里了呢?

章万安心思亦是细致的,换言之,暂且不管明鼎轩的银子去哪里了,首先自己疑惑的是,明鼎轩哪来的这么多银子?一笔一笔的账目都到了许仙桃家里?

莫非这许仙桃,与明鼎轩有什么勾当?

章万安没有时间细想,只得以金昌龙溪二位府官失踪多日为由,暂抽不出精力去查明鼎轩背后的账目,让鸣凤暂时停止对许府这笔莫名其妙的账目进一步暗查的脚步——章万安明白,一旦牵扯到明鼎轩,令华卿一定会被再次卷入,杜诗阳这些日子瞧着很是自在安逸,何必又因为案子的事情,将令华卿带到杜诗阳面前来呢?

鸣凤也考虑到了这一层,只道陛下这些日子欢愉,还是暂时不查明鼎轩了,便也刻意暂停了此一案的进度。

如此一来,苏清与刘玉的失踪,顿时成了当下燃眉棘手的案子,毕竟是朝廷命官,失踪多日且无人上报,章万安亦做不了这个主,故而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到官驿来,与当今女帝陛下禀奏此事了。

章万安从巳时一刻等到巳时六刻,终于见到杜诗阳的马车缓缓停靠至官驿。不知女帝一大早就出门上哪里闲逛去了,近了午时才回来,而今脸色饱满,白里透红,瞧着又是心情大好的模样。

“今日你怎么来了?”杜诗阳瞧了眼章万安:“来了也好,我便不用找人去请你了。”

“陛下有何事?”章万安听了杜诗阳用了“我”而非“朕”,便知她定然有欢心事。

“我约了华卿用午膳,你一起。”杜诗阳露出得意的笑容:“哦对了,他不知我女帝身份,你莫要揭穿了!”

“陛下约了华卿用膳???!!”章万安震惊异常:“这....陛下何时约的他?他又怎的会答应???”

“我都说了,他讨厌的只是你!不是我!”杜诗阳勾了嘴角的一抹笑:“就是你整日缠着他,所以他才烦了你,故而那日大雨中相逢,他瞧见你在我身边,才会有那样厌弃的举动。你瞧你不在我身边,我便将他约出来了!乃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啊??”章万安依旧云里雾里,只得道:“臣妹以为陛下这些日子并未去找过他,原来陛下....”

“我是没去找他,”杜诗阳喝了一口水,悠悠解释道:“只是今日瞧着天气还好,便当散步一般行至君山园,恰好见了他在门口练剑,故而便上去邀请他一同用膳,没想到他倒是很客气,不仅答应了,还未上次将我们阻在雨中一事,亲自道歉。”

“便是如此简单?”章万安皱着眉头,一时犹如吃瘪般心中堵得慌。

“是啊!”杜诗阳点点头:“很是正常,没有任何抗拒。他以为我是青州人,故而问我为何还在赭琉。我便随口找了个理由,道我来瞧亲戚。”

“他信了?”

“对,”杜诗阳笑道:“故而我来寻你,你便是我那在赭琉的亲戚!你陪我一同去用膳。”

“我?不了不了,”章万安连连摇头:“他既那般讨厌我,陛下为何还要说我是你亲戚....省得他瞧见了我,又该厌恶了。”

“那日他既看到我在你身边,便应知道我与你关系匪浅;今日我带你赴约,他定然不会当面驳了面子。”杜诗阳突然安慰道,章万安几乎从来不敢想,竟会有这样一天。

“他身子可好了?又能拿剑了?”章万安突然想起来,又问。

“我瞧着看不出太多的问题来,”杜诗阳照了照镜子,扶了扶发髻上的银钗,起身又问道:“说这么多话,竟忘了你来找我是做什么的,今日?”

“陛下,金昌和龙溪的两位府官,刘玉和苏清,都不见了。”章万安这才想起来,光顾着被令华卿的事打乱了思绪,差点连正事都忘记了。

然而杜诗阳只不过眼角抽动了片刻,随即便敷衍道:“不见了便去查就是了。今日这顿饭,你可花些心思,陪我和他一起用着。”

“是,”章万安无奈应下,看来,勤勉的女帝,终究还是过不了令华卿这一关,连两个府官失踪,都拦不住她见心尖上的人。

章万安在心里叹了口气,却又听到杜诗阳强调了一遍:“你莫要把我的身份说出来给他听了,免得吓住他。”

“他只是失忆,又不傻,”章万安撇撇嘴:“我是郡主,也是钦差,更是现下赭琉代府官,他一直都知道。”

“你是你,我是我,你莫让他知道我女帝的身份便是了!”杜诗阳淡淡道:“我不管他心里怎么想,反正我而今只想与他再和和气气吃个饭......”

(二)

“公子为何要答应女帝这莫名其妙的邀约?!”莫白百思不得其解,口中郁郁问:“都过去这么多天了,她竟然还在赭琉没走,还敢来君山园找公子.... 不得不说,这皇帝的宝座,真不是一般人能坐得下的!”

“我也是今日练剑时,撞见的她在院子门口,”令华卿瞧了瞧面前的汤药:“这药为何与以前不一样,且每日都要用,我何时每日都要用药了?”

“哦,这是釉心自己熬的偏方之药,说公子前些日子受了伤,心肺受了损害,故而调理用的,可以清肺止咳,化痰祛淤,釉心今日还改了方子,与公子平日毒发的用药相佐。”莫白解释完,心中仍旧想着令华卿要去赴约一事,终究还是不放心:“公子既有意避开女帝她们,为何还要赴约,岂不令自己不快?”

“刻意反复拒绝,才是暴露内心想法,”令华卿叹息了一声:“当今女帝心思缜密,手段非常,莫要以常人眼光来瞧。何况这些日子她亦的确未打扰过我们,今日不过恰好遇见,无论刻意与否,她终究笑脸相迎,我答应了她这顿饭,不过去瞧瞧,她究竟玩什么把戏。”

莫白亦知道令华卿不是个肚里没货的,只得点点头:“如此,奴便不再多言了,只是公子还请小心行事,以免被那女帝发现了什么。”

令华卿便应了莫白的提醒,只是自己亦是奇怪,杜诗阳当年如此厌恨自己,为何那日却身心俱裂一般,于院子门口来寻自己,且站了那么久的时辰,哪怕淋着雨,也要见自己一面。只是那一日,自己并未意料到,是多年不见的人来了,故而一时控制不住心弦,又惊又惧才突然呕血晕厥,以至于静不下心细想缘由。这几日身子逐渐好了些,杜诗阳亦的确未来叨扰,这才有了时间静静整理,思考杜诗阳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原因。

可想破头,亦无法理解她时隔多年来寻自己的缘由,但可以确定的便是,她知道了自己没死,且可能从章万安处获知自己“失忆”了。

章万安不会主动告诉杜诗阳关于自己的下落,唯一能暴露自己行踪的,只能是鸣凤。

令华卿知道杜诗阳定然还会与自己纠缠,只是算不清她的最终目的,故而今日亦只能顺了杜诗阳的邀约,她是来探自己的,令华卿明白得很,但自己也需要探一探她。

“对了,”令华卿想起来这些日子自己无数个黑暗思考的盘算,便对莫白说:“你令人去京华,购一处位置隐蔽的三进院子来。”

“为何?!”莫白很是讶异:“公子要回京华城?”

令华卿摇了摇头,心中对未来的预计,此时并不便说于莫白来听,只能解释:“先置一处,总有用处,尽快便是。”

令华卿明白,一旦杜诗阳发现了自己,日后自己的每一日都将活在不确定中,无论自己将走向哪里,这满城皆兵的赭琉城都犹如火药一般,一旦被有心人暴露,都会被个性强烈的杜诗阳拿来瞬间引爆,届时朝廷一旦介入,赭琉将面临着编制分解、人员驱散的可能,到时候16万将士及亲人们流离失所,被迫分离,而那些与自己日夜在一起的人,如莫白、釉心这些人,许将无家可归。

他令华卿或许无法成就一番大业了,但身边这些人,总要给他们留个后路。

而越危险的地方,便越安全——令华卿几乎完美继承了他那几乎毫无交集的亡国帝父行事态度,犹如当年他把十万将士留在最危险的赭琉县一样,而今,令华卿也要提早为那些多年来陪伴守护自己的人做打算。

“是.....”莫白心中隐隐不安,但也只能应下。

“银子不是问题,”令华卿又交代下来:“若是有合适的,分散开来多置办几处房子,亦是可以的。以釉心的名义,或铭恩的名字。”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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