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的泪不断的往下掉,抖着声音,那极力掩饰的哭腔再也抑制不住了。
陆沐炎满脸绝望地说:“妈…那根本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啊…我是真的、真的发自内心不想干了。是阳爷爷,阳爷爷!我在医院之所以能撑下去就是因为阳爷爷!!”
“你不知道…我在那儿、我受了多少苦,平白无故的被别人使绊子,都是阳爷爷帮我啊。现在爷爷死了,死了!她们,她们连他最后一面没给我见!直接就拉走火化了!我真的受够了这个医院了!”
她一股脑儿的把自己的心声全部吐露出来,语气里带着极度委屈的啜泣,那绝望的气息下,话都说的不完整。
可偏偏,那绝望的眸子里,又带着浓浓的渴望,就信这一次不行吗?就理解她这一次,真的不行吗...啊?
陆沐炎说完,房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陆母轻笑一声,那一声,极为讽刺。
她的声音不再高亢,反而转为低沉,甚至带着轻蔑:“你是说…...你因为一个老头,这四年的学也白上了,放着好好的工作不要。就差几天就能转正的机会,你平白无故的就扔了?”
陆沐炎听着,猛的正视着陆母,急急地解释道:“妈…那不是什么老头,那是…!”
陆母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你是干什么的?我问你!你是干什么的?!”
“你是护士!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大罗金仙?!呵呵,陆沐炎啊陆沐炎,你真让我觉得不可思议。不然,给你那爷爷抬来,我们给摆一桌,办个丧事?节哀顺变?!”
“什么...”
陆沐炎眨了眨眼,这种话,是从妈妈嘴里说出来的…?
是,以前小的时候只是打她,都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她隐忍了这么多年,本以为妈妈不容易,妈妈只是压抑太久,需要个人来释放,需要个人来转移自己受的苦。所以再难过,她都没想过,对妈妈绝望。
她只是...对自己的人生绝望。
现在,现在...这不是几句话的事儿,这是三观的事。妈妈,是这种人…?
她怔怔地往前走着,怔怔的走过了陆母的身边,甚至眼神的余光都没看过陆母,那眼睛里,是空的。
那眼神,没有绝望、没有愤怒、没有任何的情感,空的,完全空了。
陆母全然不顾她到底会去哪里,也根本没有出声挽留的意思,这么多年,要跑的次数还少么?不差这一次!
紧接着,身后的家门传来“砰——”地一声,巨大的关门声。
下一刻,又是一些桌椅倒地,瓶罐尽数破碎的声音。
又是在示威吧,和以前一样摔我的东西,也是我自己像条狗一样地爬回来。也是我自己一点一点地混合着泪水收拾干净。还是我在被窝里抱着那些被砸碎的碎片,连哭泣的声音都不敢发出,只能一遍遍地恨自己吧。
但这次的陆沐炎,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木讷地下了楼,眼神空洞而失神,在阴雨天的昏暗光线里,更显绝望。
“回神。”
“炎。”
老白第一次,称呼她的名字,有一股陌生的亲切感。
陆沐炎下着楼的脚步顿了顿,眨了下眼。
啊,往,往哪儿去?对现在不能在家呆着了,往...
她垂眉:“老白,我想淋雨走一会儿。”
出了楼道口,一股凉飕飕的雨意扑面而来。
外头的雨还在持续不停地下着,淅淅沥沥地打在地上,在这个阴郁的上午显得格外清冷。
她任由冰凉的雨点拍打在自己的脸上。那阵阵凉意激起一阵战栗,仿佛直直穿透了她单薄的身体,侵入体内最柔软的部分。
那脚下的步子,沉重而又摇晃,几乎要跌倒在地。
耳边是雨点噼里啪啦打在树叶和水洼上的声音,听来分外清冷刺骨。
陆沐炎微微眯起眼,任凭雨水往身上肆意地洒着。
“去秘密基地么?”
老白的声音里,带着隐隐的担忧。
陆沐炎听着,甩了甩头,将湿漉漉的发丝甩到身后,说:“好。”
但那眼神里,无尽悲伤。
是了,得提一嘴,她电动车钥匙是放在小区一楼车库的某个拐角处。至于为什么,就是为了这种情况发生的时候,她被情绪冲昏了头脑,什么都没带地冲出家门的时刻,还能去车库里躲着,或者骑车去少挚的茶馆。
已经太多次了,习惯了,那就拿钥匙去秘密基地待着吧。是真的感谢少挚啊,他是不是也预料到就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也知道她的性子,如果再被打,肯定一时半会不想去茶馆找他。所以给她一个最怀念、最安全的落脚点?
陆沐炎的心里闪过一丝暖流,走到车库附近拐角的一处砖头下面,拿起压在砖底的备用钥匙,往秘密基地走去。
发丝凌乱地粘在脸颊两侧,薄的睡衣也早被浸湿,紧紧贴在身上,可她却不知,那露出的身形,却有了曲线,再也不似之前一样的水桶形状。
可现在…呵呵,瘦了又怎样呢?
她来到了秘密基地,也就是小工厂的门口,机械般掏出钥匙,打开了那扇生锈的大铁门,铁门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呀声响,仿佛像是在抗议这突然的打扰。
她站在这儿,就站在雨中,直直的盯着铁门的顶部。
昨天,就在昨天,乘哥纵身一跃,翻了过去。
那足有两个陆沐炎那么高的门,一下就过去了,她震惊、她激动、眼里闪烁着光,明媚至极。
那不是乘哥翻了过去,她更像是看到了未来的自己,也能如他一般这么厉害。
她自嘲的笑了笑,轻摇了下头,往正对面一间矮小的平房走去。
那木门的木板处,结满了蜘蛛网,木材与木材之间的缝隙快有半指宽。门是没有锁的,但推开得用点力气,伴随着吱呀吱呀的铁锈转动声,一股浓重的废旧老灰的空气刺入鼻腔。
屋内黑黢,只有从门窗透进来的一点点雨光。没有灯,也无所谓,她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昏暗的环境。
这里的一切都是这么熟悉啊,四周散落着各种杂物,垃圾,看不清名字的塑料包装袋。角落里堆着几个纸箱和大桶,啊是,这纸箱是少挚搬过来的,封住口子,可以放东西,这可是他们的“小桌子”。
屋内的正中央,有个破旧的海绵块儿,上面披着沙发皮。她过去,坐了下来。
还记得吗?这个“沙发床”,是陆沐炎省吃俭用的搬过来后,正式的有了个落脚点。也是她和少挚两人建立友好关系的起点。
还记得这沙发怎么拆下来了的不?不记得回去找一下哈。
咱就说这一觉,这一觉睡的,真别提有多爽了,尤其是醒了,那少挚提着炸鸡可乐就站在门口,那傍晚的阳光透过现如今布满蛛网的窗户漫射过来...真是爽翻了,是爽到现在想起来,心里都能稍稍宽慰的程度。
开心的事儿也有,也真的升起希望了,可是,谁又能架得住这三番两次的转变?
我想在医院工作了,我服软了,阳爷爷死了。
我愿意和乘哥去上学了,也真的愿意为了自己活着了,又转脸给我绝望。
直接给我打回现实,告诉我:你别做梦了,你的原生家庭就在这了,那少挚对你这么好,这么多年了,他能把你救出来?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根本就不听人解释,根本就没有理智,就必须按照她的意思来。
就这样的结果,谈都不给谈,我能怎么办?我又有什么勇气和力气去追寻心里那刚刚升起的,一点点的小火苗?
这么多年来,一直是言听计从,跪下认错。那种可笑的、想要自己主宰人生的小小念头,能把这十几年都轻易的推翻了?那偶然升起的一种小梦想,又怎么能在这绝望的重压下存活?
她又想到了自己刚刚在桌前写的那些可笑的字儿,沉浸在意淫世界里的那些荒唐。
她又想到了长乘,长乘是厉害,她不否认。
但这是什么时代?法治社会,我能说跑就跑了?警察不找?说到底人家有能力也是人家自己的事儿,你长乘再有本事,遇到个像我妈这样的疯子,又能如何?
“我算是看明白了,我妈要的不是我能多有出息,也不是要我能安稳过好日子。她要的就是一条忠心的狗。这狗就必须不能脱离她的掌控,她自认为安排的是对的,那就是对的,无论有什么再好的发展空间,都没用,她要的只是!这狗!必须听她的话!”
老白一言不发,此刻的她,也好似在故意回避着老白。
“老天爷啊...你让我过几天安生日子能怎么着?”
又像是发泄般,她一股脑的喊着,对着这空旷的屋子,喊得撕心裂肺。
喊着喊着,她脸上的清泪,混合着贴面的头发,夹杂在面上湿润的雨水中,往下滴着,一滴、两滴、阴冷的雨水从窗棂的缝隙透进来,在地面上积着一小滩水洼。一股发霉和潮湿的味道充斥着整个空间。
稍稍平复了会儿情绪,她坐着,细细的抚摸着这老旧沙发的纹路。
丝毫不觉得脏,这里一点儿也不脏。果然啊,还是这里,是真正属于她的地方,她最为安心的地方。
这么想着,那眸中浓重的悲伤里,也渐渐充盈着些许温暖。
她掏出手机,给少挚发了条消息:
“我现在在秘密基地,谢谢你,少挚,这里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