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慕萧说,海滨一开始,就是给她的,房产证上的主人也是她,该走的是他。
嘉意没有任何异议,其实如果不离开这里,她好像真的无处可去,宋家么?那里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
可,她迟早是要离开榕城的。
靳慕萧让陈伯收拾行李,和他一起回靳家老宅去。
陈伯愣着,还不明所以,迟疑的说:“二少……这是干嘛呀?”
靳慕萧的脸色暗白,他动了动嘴唇,一眼也没有看她,只是淡淡吩咐着说:“除了太太的东西,不要留任何东西在这里。”
陈伯看了一眼嘉意,不确定,嘉意却莞尔的笑着说:“陈伯,你去吧,我和二少没事。”
陈伯这才敢去。
靳慕萧自己动身,将衣橱打开,不打算留任何东西给她,他把所有衣服都往放在地上打开的箱子里扔着,一件一件的,直到衣橱里,他的衣服快要被清空。
身后忽然一双纤细柔软的手,将他紧紧抱住。
她的脸埋在他背上,闷闷的问:“你是故意的?想要从我心里彻底抹掉你这个人的存在吗?”
他默了半晌,动作停下来,默默的叹息。
良久,他才转身,拉开她的手臂说:“乖乖,你没必要记住我,就算记住我,想必也是因着恨。可我不想你活得那么累,所以你忘了我,也挺好。这里也不用住了,如果你没有钱,我可以给你钱,无论你去哪里,都不要再见我了。我不值得你爱。”
从知道这件事,一直到从法院里帮他做伪证,然后又到了这里,她坚强的哭都没有哭,可现在,她压制不住的就红了眼睛,死死的瞪着他尖叫:“我都帮你做伪证了!你还想要我怎么样?靳慕萧,你怎么能这么霸道?!我要去哪里是我的事情,你这是在赶我走吗?!要和我老死不相往来对吗?!我们离婚吧!爱尔兰注册,就真的不能离吗?!”
她纤细洁白的脖子,几乎能看见歇斯底里微微凸出的筋脉。
她哭的,像个脆弱的孩子。将脸埋进了手掌心里。
靳慕萧忽然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喉咙口干涩,喉结微微滑动着。
是啊,他怎么这么霸道?其实他更加自私,哪怕,就算明天要死了,带不走她,他也要和她维持着婚姻关系。她不会知道他死亡的消息,那么就会一直忠守于他。此生,他将是她唯一的爱。
嘉意无力的蹲下来了,哽咽的哭。
靳慕萧终于俯身,抚了抚她的小脑袋,他柔声问道:“你想要什么补偿?只要你说,只要我有。”
嘉意无望的抬头看着他,苍白唇瓣被咬的血红,她笑的苍凉:“补偿?钱吗?还是靳氏的股份?你觉得,就算是整个靳氏,就能赔偿的了我爸爸的命吗?因为我爱你,我爱你爱到我连恨都提不起,这一辈子,我可能都没有办法和别人在一起了。你给了我爱情和婚姻,一辈子太长,靳慕萧,可我现在就感觉要走到了尽头。你知道吗?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或许我还能爱的上别人。”
靳慕萧的手指,在不可抑制的颤抖,他的小女孩儿还这么年轻,生命不过刚刚开始,却无望的对他说,一辈子太长,感觉要走到了尽头。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他嗫嚅着嘴唇,只能说出三个字:“对不起。”
嘉意抹干了眼泪,吸了吸鼻子说:“你走吧。”
靳慕萧站在原地,没有动。
嘉意忽然弯腰,拎起他的箱子,往外丢,对他大喝一声:“你走啊!”
他想要再抱抱她,却再也不敢提出这样的要求,他怕自己抱了她,就再也走不开。
靳慕萧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门外,看了她最后一眼,说:“徐助理和律师会和你谈补偿的问题。就算是整个靳氏,你要,也没关系,只管开口。”
嘉意用手背抹了一下红通通的眼睛,忽然跑到他身边,粗鲁的拉开他的箱子,从里面扯出一件他常穿的白色衬衫,流着泪对他说:“我什么都不要了,你走吧。”
她的手里,抱着他的白色衬衫。
靳慕萧实在不忍心再拿回来了,只好由她了,最后,想要伸手,摸摸她的头,小女孩儿却抱着衬衫,不着痕迹的避开。
她咬着唇,一字一句的说:“既然这样,以后就各走各路吧。我不会再联系你,你也不用再来找我。靳慕萧,我不恨你,我也不怪你,我还是爱你。就算隔着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我还是爱你。”
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她会爱上,明明最像她生命里过客的他?
……
外面的天气,仿佛她现在的心情,阴沉沉的,五月底风雨来的急速而迅猛,一切都是出乎意料的。
夜间,忽然疾风劲雨,电闪雷鸣。外面的海,发出恐惧的响声,仿佛要发生海啸一般。
东边的窗户没关,淋湿了悬挂在上面的衣服,嘉意跑过去看的时候,发现上面还有靳慕萧的西装。急忙跑到窗户边去关窗户。
外面一道闪电忽地闪来,她手一抖,吓得她往后虚虚退了好几步。
房间里的灯忽然全部灭了下去,一声轰响,被雷的劈的跳了闸。
嘉意的脸色傻白,双手紧紧的蜷缩在一起,心尖在微微的颤抖,雷电交加的雨夜,在一个黑乎乎偌大的屋子里,她好怕。
走到窗户边上,好不容易把窗户关上,晦暗的天空一亮,又是一道闪电,随即,刺耳的霹雳一声。
嘉意跑到了卧室里,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五月底的天气,已经有些炎热,跳闸了,屋子里的冷气也停了下来。
后背汗涔涔的,又冷又热。
这被子上,还残留着属于那人的气息,那么暖,那么令她想念,只用指尖去感受,却越发的想。
外面的雨还在哗啦啦的下,几乎要冲破宇宙和洪荒,将她整个人,整个呼吸,整颗心,都要淋湿。
她深深的闭上眼,抱住被子,脑海中,只有一个名字了。
……
靳家别墅。
陈伯吩咐佣人将楼上楼下的窗户都关好。
从楼上下来,看了一眼外面的天,不放心的对靳慕萧说:“二少,海滨那房子靠海,下这么大雨,也不知道安不安全。要不,派人去看看?太太一个小姑娘在那里,怪可怜的。”
靳慕萧沉冷着一天的脸,从手里文件抬起,目光暗淡,分不清悲喜,他将手边的文件放下,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滂沱雨势。
陈伯再接再厉的说:“二少?我带人去看看?”
以为靳慕萧会应允,可他却启唇道:“去给宋陆北打一个电话,告诉他,太太一个人在海滨。他会过去照顾的。”
陈伯:“……这……”
不知道二少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既然在乎着,又为什么不亲自去?两个人又没有闹什么矛盾,也不离婚,这算是什么呢?
陈伯见靳慕萧没有一点动摇,终是唉声叹气了一声:“真是不明白年轻人,哎……”
去给宋陆北打了电话,完了以后,回来给靳慕萧说:“二少,宋先生说这就过去。”
靳慕萧沉默着,望着外面的黑夜,再也不说话了。
眸底,划过天空的一道闪电,照亮了他晦暗的眸子。
……
嘉意是在浑身被汗湿透了的情况下,听见一阵剧烈的敲门声的。
她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什么也不怕了,从chuang上翻下去,赤着叫迫不及待的就去开门。
屋子里黑暗一片,可她,跑的那么利索。就算撞到了一些边边角角,也不曾顾暇。
她拉开那道门,黑暗里,连那人的脸都未曾看清,就撞了上去,双臂紧紧抱住了那人的脖子。
她的呼吸,凌乱,心跳,凸凸的剧烈跳动着。
她开口,唤出一个在脑海中徘徊已久的名字:“靳慕萧……”
宋陆北被扑了个满怀,可双手却僵硬在半空中,任由她抱着,直到听见她微弱的声音,在唤那个男人的名字时,他动了动嘴唇,才发现,喉咙沙哑的不像话,不知道是该笑她,还是笑自己了。
“嘉意,我是陆北。”
他清晰的感觉到,说出这句话以后,那缠~绕在脖子上的手,狠狠一颤。
随即,从他脖子上滑落下来。
怀里的温暖,瞬间离开。
他扯了扯唇,终于明白,原来那个男人,在她心里已经占据这么重要的地位。
黑暗里,嘉意嗫嚅着唇瓣道:“对不起,我……”
宋陆北了然,轻轻笑了一声,打断她要解释的话,指了指屋子里说:“里面跳闸了吗?”
嘉意咬了咬唇,抿唇道:“可能是外面雷打的。”
宋陆北对于修理这类东西,还是比较在行的。
问嘉意:“有手电筒吗?我去看看保险丝是不是被烧掉了。”
他转身就要去外面,嘉意忽然一把伸手拉住他的袖子,担心的说:“不要去了,外面在下大雨,还打着雷,很不安全。没有电,没有关系。明早等天亮了再修吧。”
她的神色,看起来异常失落。宋陆北没再说什么,微微点头,“好。”
其实,他是没有什么脸再见她的,都是他害的她失去了谢明知,可是他没有那个勇气向她承认。
没有灯,其实挺好,不用看见她的目光。
黑暗里,他和她靠在沙发上,离的有些距离,嘉意裹着一层薄薄的毯子,忽然想起来,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宋陆北本想说,是靳慕萧给他打的电话。可想起,那天在茶社,他答应靳慕萧的事情,到了嘴边的话,终于变成了另一种说法。
“我看外面刮风下雨,想起你小时候最怕打雷下雨了,我不放心……”
嘉意疑惑的在黑暗里去看他。
宋陆北知道她在疑惑什么,于是继续解释道:“我看见了报道。怕靳慕萧会伤害你。”
嘉意忽然落寞下来,低垂了脸儿,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失魂落魄,“没有,他对我很好。我爸爸的死,和他没关系,你不要乱猜了。”
宋陆北淡淡“嗯”了一声,灰白的唇角,向上微微扬起,在苦涩的笑着。
她已经将靳慕萧深深刻在了心底,哪怕,就算她以为,那个男人和她之间有着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在别人面前,依旧如此的袒护他。
宋陆北不再说话。
可过了半晌,嘉意默默的说:“大哥。”
“嗯?”
“我以后,不能再跟他在一起了。我可能,要离开这里了。”
他没有惊讶,听着她落寞的声音,像个受伤的小孩子。
嘉意将脸垂的很低,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像是在哭。
宋陆北不问理由,只问:“打算去哪里?国外吗?自己一个人?”
嘉意哽咽了一下,不难听出压抑着的哭腔:“嗯,可能吧。反正这里,也没有什么可以让我值得留下来的理由了。”
留下来,不过是徒增悲伤。
所以,还是走吧。
“非要去国外吗?”
这个世界好小,小的连小小的她,连个容身之地都没有。
这个世界好大,大到,她不知道去哪里。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要去哪里。”
半晌,宋陆北沉声道:“嘉意,能不能留下来?回宋家,我照顾你?”
嘉意摇了摇头,轻轻的说:“不要了。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
“嘉意……”
“大哥,别说这件事了。”
她忽然从膝盖里,抬起脸儿来,外面闪电一阵阵的,宋陆北看见她脸上勉强的笑,那么脆弱。
“大哥,我在宋家的那五年,还好有你。”
宋陆北失笑,“其实没有我,嘉意也可以过的很好。”
嘉意也失笑,“只是没有那么多快乐。我现在,也感觉不到什么好不好了。只是知道自己,还活着。”
“嘉意……”
宋陆北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冥想着什么。
良久,默默的开口道:“你知道吗?我很久很久之前,就想过,我们以后在一起,要做的任何事情。往后五年、十年,甚至是十五年的事情,我都计划好了。我想过,我们会甜蜜的恋爱,等你到了结婚的年纪,我们会结婚,然后理所当然的生孩子。一起出门,一起工作,你下班了,我可以开车接你下班。我们会这样一直一直走下去,不会经历太多风雨,可以很平静,很平淡,但是也很幸福。我没有想过,我们有一天会变成这样。你嫁给了别人,我也娶了别人。你爱上了别人,我还在原地踏步。”
命运这般叵测,捉摸不透。
嘉意也笑了一下,苍白无力,“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也以为会是这样子的。就算不会有像现在这样的疼,可也会很平静的幸福。其实我们都是在幻想,幻想着能够平静的一直生活下去。其实那太奢侈了。我不敢说,我曾经有多爱你,可是我是真的在乎你的。”
“我知道,只是嘉意,或许那在乎,一直都是你弄错了。因为我是你在宋家唯一可以依靠和说话的人,所以你将那当成了懵懂的爱情。或许从一开始,你爱的就不是我。”
“或许是吧。那些胆战心惊的事情,好像真的是和靳慕萧在一起后,才经常经历的。他仿佛控制着我喜怒的人,他开心,我的心情就会跟着好,他不开心,我也会难过。”
她嘲弄的对他笑了笑,继续不在意的道:“你看,就算他离开我了,我还是在抱有幻想,幻想他还有可能会回来。”
她意有所指的说。
宋陆北忽然觉得这样的嘉意好可怜,心脏疼了一下,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嘉意。”
她将头埋得很低了,鼻子很酸,眼泪下一秒就要掉下来,黑暗在视线里氤氲成一团,“大哥,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再想,我只想找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好好静一静。”
“那就去吧。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这一晚,嘉意和宋陆北就坐在楼下的客厅沙发里,坐着,睡了一~夜。
第二天,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天空微微放晴。
宋陆北睁开眼睛的时候,被外面的光线刺了一下,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身边的人,已经不见,面前的梨花木茶几上,压着一封信。
宋陆北蹙了一下眉头,伸手拿起,拆开——
上面寥寥数语,只写了她走了,说要他好好照顾宋家的事情。其余一字没说。
宋陆北按了按眉头,有些急躁,打了电话给靳慕萧。
“靳慕萧,嘉意走了!”
那头的男人,声音很轻很淡,一点都没有惊讶,或是任何激动。
宋陆北几乎要摔手机。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嘉意?!”
说完就挂掉电话,拿了车钥匙,跑到院子里发动汽车。
雨后的空气,很新鲜。
机场。
嘉意坐在候机厅,旁边是一对母~女。
小女孩儿乱蹦乱跳的,在叫着妈妈。
嘉意看向那小女孩儿,心想,她和靳慕萧的孩子要是还在的话,这会儿她都得挺着大肚子了,应该很丑吧。
那妈妈很年轻,很漂亮。
看嘉意眼圈红红的,笑着问:“姑娘,怎么哭了?是要去国外留学吗?舍不得吗?”
嘉意伸手摸了下脸颊,摇着头说:“没有啊,我没哭。”
“你们去哪里?”
嘉意问。
年轻妈妈看着孩子说:“我带孩子去夏威夷度假。”
“就你一个人吗?你先生呢?不陪你吗?”
孩子还很小,很是闹腾,一个人带,得多累。
那年轻妈妈笑着说:“我先生很忙,没有空的。我生孩子的时候,就是一个人在美国的月子会~所的呀。”
嘉意忽然有些佩服她了,笑着说:“我先去奥地利因斯布鲁克。然后去米兰学习。”
“哦,奥地利那里环境不错。我也一直很想去。”
闲闲交谈,快要登机的时候,嘉意看了一眼榕城外面的天,阳光明媚,真的要离开这里了,再回来,或许是经年以后。
……
宋陆北追到的时候,查到嘉意坐的那班飞机,早就飞走。
他气喘吁吁的站在那里,看着天空划过的飞机。
嘉意,真的走了。
……
靳家别墅。
陈伯一直在奇怪,从今早靳慕萧接了一个电话以后,就一直看着天空,他也抬头看看,也没发现什么呀?
“二少,用餐了。”
靳慕萧这才从落地窗前走回来。
给徐子行拨出一个电话:“订下午飞纽约的机票。”
将一切事情都料理好了,他没有什么理由,不去治疗。
下午,徐子行将前些日子,靳慕萧让律师拟定的遗产合同带来了,关于他死后,靳氏股份的继承。
徐子行问:“二少,按照你的吩咐,你名下所有的靳氏股份和房屋等一切财产,死后都将转给太太。”
徐子行说到“死后”的时候,分明怔愣了一下,不想说这两个字。
晦气。
靳慕萧淡淡点头,“太太可能去因斯布鲁克了,你派人去找一找。”
徐子行又愣了一下。
他就是太过了解他的小女孩儿了。
因斯布鲁克,教堂里,有他对她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