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自安出门挺早,庄子里安静异常。
牵着马从庄子上过的时候,气氛有些压抑。其实付自安知道的,谁都没睡。就是躲在屋里,往门缝窗缝里看人。心跳声砰砰的响。就好似付自安是什么妖鬼,生怕他忽然破门而入。
当然,到底是有些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知道付自安往门口过,就伸个头往外望,还张罗孩子:“快叫老爷。”
付自安一听眉头就皱着:“叫啥老爷,叫叔。”
别人不依:“那不合适,叫小君爷。”
于是孩子也就奶声奶气的喊:“小君爷~”
这付自安阻止不了了,让老卒喊不让乡亲喊,不合道理。老爹拿自己开涮的时候都会调笑一句“小君爷”,付自安横竖听着还是亲切的,那便由他们了。反正早乱套了。
所以,付自安笑着应声:“乖。”
之后便是很随意的闲话家常“嗯,去看看外公婆。”、“家里都好吗?”、“忙着。”
挑着礼物的两个老卒,就开始低声讨论:“小君爷是有脾气,但也看对谁。”
“那都是小君爷容让了。那些挨刀的,也不掂量着点。”
瞎老三回头瞪了他们一眼,想让他们不要再提起那些糟心事。
其实付自安也听见了,不过心情并未受到影响。那已经是昨天的事,且已经处理掉了,已不必放在心上。
而且清晨空气很好,看着红日升空也是觉得心旷神怡。甚至愉悦的哼起了歌:“东方红,太阳升…..嗯嗯嗯……”
……
给二老准备的礼物,有红糖块、香米、灰面、腊肉、干菜,一匹柔麻布,以及那海狼的毛皮两张。
乍一看,是该责备付自安人性差的。国朝赏赐了那么些东西,付自安还嫌弃不好。转手,却只给外公婆送这么点东西。
但实际上,真不是付自安小气啊。那是二老接受礼物的上限,但凡是过了这条线的,第二天必给送回来。
就那两张海狼的毛皮,付自安都没把握能让他们收下呢。
当年岩君得了封地,也想把二老请到家里享享福,过过有人伺候的日子。
但二老不愿,说岩君家里兵来将往的,他们害怕。想要去庄子里住,有块田就行了。那岩君能怎么办?不允吗?只能依了他们。
本来想给他们安排个仆人,二老坚决不同意。说农家人,要谁伺候也太不自在了。
也想送点好吃好穿的过去,结果二老连块丝绸都不肯要。说太金贵了,还是用麻布就行了。
岩君让人撂下东西就走,可第二天他们就给扛回来了。姚氏摊手,岩君就更没辙了。
那就算了呗,难道弄两个士卒去跟二老拼体力?看谁搬的快?
来来去去的试探了多少回,反正送去二老那里的,只能用农家标准来办。过了,他们必不接受。
谨小慎微,就是二老的写照。
付自安其实是随性的,不想把自己的想法压在谁身上。外公外婆觉得这样舒服,那就这样好了。但也还是想让二老冬天能舒服一点,所以才拿了两张海狼皮子。
也得亏是国朝糊弄付自安,弄了些海里的东西来,估计二老没见过。付自安已经打算好了,就跟他们说是自己从齐山打来的狼皮,试试呗。
……
不过,外公外婆的房子论位置、和质量都算是好的。就是他们不让扩建,仅仅是刚够两个老人居住。有个大大的院子,晒谷子很方便。院里还有一棵梨树、一口井。
付自安拍门一喊“阿公阿婆”。老爷子就像是等在门口的,立刻打开了院门。
他想给付自安拱手行礼,被付自安一把给按了回去。老头笑笑,又抬起手来开始给老卒们打拱手。
瞎老三跟老爷子也很熟悉了,笑着回礼道:“老爷子,这些东西,给您放哪啊?”
老爷子忙摆手:“不用不用,有吃有穿的,啥都不用。”
“我这都出去多久了才回来,阿公就不要推让了。”付自安赶紧上前把外公拽到一旁,然后招呼着老卒把东西挑进院里。
老爷子看看确实不是什么过分的东西,也就没再说什么。付自安顺势拿起了两张海狼皮,开始说早就编好的瞎话。
老爷子听的一直点头,笑着看付自安。就是那句“长大了”,几次到嘴边没敢说出口。
见老爷子端着毛皮仔细看,似乎没有推辞的意思,付自安终于胸口大石落定。便开始寻找外婆的身影,只见她把着门,在屋里的阴影下抹眼泪。
于是付自安赶紧张罗道:“就放院里吧,去庄子口等我好了。”
瞎老三便带人打着拱手走了,还帮忙掩盖好了院门。
老太太等军士们都走了,这才出屋子,到院里来看付自安,眼泪是止不住的流一直念叨:“瘦了瘦了。”
付自安嘿嘿笑着说:“长高了嘛,这叫抽条。”
老太太点点头,也是破涕为笑:“你不用老给我们送东西,我们有吃有喝,日子好着呢。”
付自安道:“我出去了这么久,那是我的心意啊。”
“知道,都知道。我知道你是个孝顺好孩子,孝顺。但……”话到这里老太太止住了嘴,拉着付自安往屋里走:“里面说,里面说。”
进了屋,付自安第一眼看见的,是供在窗边的母亲牌位。牌位前有个小香炉,有刚刚点燃的香。淡淡的香蔻味道,在昏暗的小屋里缭绕着。
普通人家不可能点灵香积淀亡者,实际上朴素一点的修士也不至于这么铺张。不过那细香当中添了香蔻,就说明也是香烛当中的上品了。
老两口节俭自己到了紧衣缩食的程度。祭奠女儿......却也还是舍得。
付自安眼神黯然。
父母去世的消息,是早就设法传回家里的。那时的二老又是什么心情呢?
可付自安还是无法开口告知他们缘由,更不敢说没把母亲灵骨带回来的原因。只是偏过头去,心里有些担忧二老会问起。
真后悔,自己路上编了关于海狼皮的瞎话,却没为这件事打好腹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