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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王夫妇离开后,偌大神观中安静了下来,假装看土的晓云驰,也已经往花坛里种了一大片从神冢界里摸出来的花,此刻正思索紫花与蓝花种在一起会不会不好看,并伸手把某一株紫丁香往左边挪了一点。

但他刚把那紫丁香挪开,嘉长川就走过来,将一株天蓝尖瓣木往紫丁香旁边挪了挪,并问他道:“殿下,诗氏是什么时候向您投诚的?”

如果诗氏,甚至于他的堂兄,没有向他搭档投诚,他不认为他搭档会管这些事,更别提专门让外交组去问了……所以为什么只有他,到现在才知道有这回事?

“你师祖给我那枚玉玺的时候。”晓云驰用左手摘了朵天蓝尖瓣木的花,又用右手摘了朵紫丁香,捏着两朵花对了对,最后将它们塞进了嘉长川手里。“我想,如果她并不想回去,应该不会把雨兰女皇交托给她的遗物拿出来。”

他也是才想明白这个问题,如果诗延仪不想回去,真的会把玉玺给他,之后又跟徒弟诗梓约去了沐雨,且不曾阻止徒弟在沐雨定居吗?

而且,她给他的那些信件……能和玉玺这种贵重物品一并交托的,只会是同等重要的东西。那会是什么呢,是雨兰女皇的手书,还是诗延仪本尊同雨兰女皇的来往信?

“他们这样不明不白地把事情做了,也有他们的苦衷。”晓云驰话说至此,瞧了瞧嘉长川的脸,伸手攥住他捧着花的手,抚一抚他蜷起的手指,笑道。“万一此事不能做,或者我与他们结盟不成反成仇……”

“你那么喜欢我,又该怎么面对家族和我?”他这样说着,稍稍歪了歪头,目光颇有些为难。“他们只是不想让你两难,而我也一样。”

看着他为难的神色,嘉长川突然就不想去想这些事了。思考这些事情有什么意义呢,除了会徒增烦恼,难道还能有其他结果吗?

于是他攥了攥手中的花,说道:“殿下,不必说了,我都明白。”

“明白就好。”晓云驰又抚抚他的手指,笑着收回手,往神观主殿中走去了。“我想挑两堵墙,给你画两幅神像,你要不要来帮忙挑墙?”

啊?嘉长川愣了一下,给他画像,怎么还要他来挑墙,这不该是由画师决定的吗?

晓云驰走了几步,见他没跟上来,便摇着头感慨道:“唉,有些神啊,谈及心意还勇气可嘉,做起事来倒像块石头,忒不聪明。这样的呆子,我又该如何渡哟!”

突然被骂了的嘉长川,站在原地思虑片刻,忙低头看看手中花。想着两种花的花语、寓意,他隐约明白了些什么,顿时豁然开朗——

哦,难怪他搭档要骂他。紫丁香代表‘永恒的爱与幸福’,天蓝尖瓣木则寓意着‘互信的心’,以及‘珍惜当下、把握现在’。这两幅画是一种礼物,根本不是单纯的画!

但是,以他搭档的作风,应该不会无缘无故亲自备礼吧?这礼物究竟是做什么用的,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于满心茫然间,他将两朵花收进手上戒指,又忽然将目光定在了这戒指上。今天实在太忙,他一直没工夫看它,这会儿注意看了,他才发现当下的事情到底有哪儿不对。

这戒指宽约半寸,指腹处做了开口,纹样是水纹与一颗山石形红玛瑙组成的‘清溪抱石图’……它乃是一枚沐雨传统求亲戒,能收到这个信物,代表送礼者非常属意收礼者,正在考虑要不要与对方共度一生。

如果收礼者给出正向回馈,这事儿就成了,反之,则双方的亲密关系必然告吹。

意识到这一点后,若非神躯不会大汗淋漓,他此刻当真要汗流浃背了。与所爱之人结同命,结契礼必不能太单薄,可他除了几座游走遗迹,几乎一无所有,又该如何马上备齐全部礼物?

然而晓云驰已经走远,连脚步声都消失在了神观深处,自然不可能察觉他的心思。他也只好摒除一切杂念,迅速走进神观主殿,打算暂放下此事不管,先把人给找到再说。

但他刚一进殿门,就看到了正站在窗边偷窥他状况,此刻亦在盯着他瞧的晓云驰。少年亲王负手而立,满眼笑意,仿佛早就猜到了他的反应会是如此,并很乐意看到他纠结的模样——

见搭档如此坏心眼儿,他忍不住伸出手去,屈指轻敲了下搭档的额,念道:“我的小冤家唷,可饶了我罢!你这厢好端端地在看笑话,殊不知我差点就要被吓死了!”

晓云驰吃痛地‘哎呦’一声,忙捂着额头往远处溜开了去,嘴上却道:“又不是马上要结契,你慌什么嘛!放心吧,你还有准备的时间,至少也有一个月,这总足够了吧?”

“够了,够了。”嘉长川顿时心中大定,只要还有时间,哪怕只剩下一个星期,也足够他弄来大部分必备礼物了。“你……”

“我没什么特殊喜好。”晓云驰学着弥飞源的做法,以神力凝笔在手,转而走去殿内最宽广的墙边,将那笔望空一抛,让它自去往墙上着墨。“你觉得我喜欢什么,我就会喜欢什么。”

此话有两重含义,其一是王不可有所偏好,其二则是‘但凡由你所赠,我都会喜欢’。他就把话放在这儿,至于听话的人最终能理解成什么样,就不是谁能控制得了的喽!

嘉长川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此刻听见这样一句话,反而陷入了两难——就像询问家人想吃什么,却得了句‘随便’的一家掌勺那样。

此刻他难免懊恼,之前天天陪着搭档,怎么就什么都没观察出来,连人喜欢什么都不知道?但他也明白,倘若一位王的喜好能被随意得知,那这位王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所以他该怎么办……完全按沐雨规制来吗?嗯,仔细一想,好像也不是不行,他之后就去向他的祖父母、母亲、舅舅、堂姨堂舅们问一问,在沐雨传统里,该如何准备这份结契礼!

待他思考完这些问题,重新看向晓云驰时,就被墙上起草到一半,已经初具雏形的画夺走了目光——

那是一幅‘神君得胜图’,身现武神相的他,手执长戟,乘御六狮所引之天车,屹立云端,意气风发;天车后,云中有蓝白旌旗飘扬,帅旗屹立难倒,正当中绣‘嘉’字,两侧还空着两竖溜,疑似预备着写神名、神号。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自己,也不觉得自己能给别人留下这般印象,因此大为诧异,原来,他的搭档,竟是会这样看待他的吗?

“长川,长川啊。”在他发愣的间隙,晓云驰忽然喊着他的名,同他问了一件事。“你还没告诉过我,你是什么法则的主神呢。当下天时地利,人也和,你就顺口告诉我吧。”

“我啊……”嘉长川望着他,淡淡地笑了笑。“我乃常道法则之主。”

他其实不是很愿意提这回事,只因‘常道’一途仅仅是他的愿望,也是他希望其他人能走的路,而他自己却未必能踏足常道。因为过去的经历,他早已做不得寻常人,又怎么能‘如常’呢?

然而晓云驰闻言只是‘哦’了一声,便又在手中凝出一支金笔,对着那面帅旗思虑片刻,提笔,在那个‘嘉’字两侧,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地、迅速地写下了两行小字,左为‘纯真常道之主常裕神君’,右为‘忠义勇武拢念恒仪天君’。

这两行神名号一落成,嘉长川瞬间便发觉,自己的神途、神运都彻底地稳固了,不由大惊:唯有主神方能予神名号,他搭档却是随手一写,便定下了他的身份地位!这,这——

难道,在他们谁也不知道的时候,他的搭档已经成为了灵山的主人,甚至是更高阶的存在?现任主神可还没死呢,在他们无法察觉的时候,流落他方的主神本尊,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他看着晓云驰专注的背影,很想把这个猜想讲出来,但他根本就不敢说,也开不了这个口。万一这猜想是真的,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当事人晓云驰呢,得知真相后又该怎么办?

这一刻,他深深地感到无力,就如他眼睁睁看着晓云驰掉入刹那千生结界,却只差一点就能抓住对方的手——此时此刻,他心中的绝望啊,恰如彼时。

而还专注于画的晓云驰,又凝了几支金笔,让它们给大背景着色,顺便完成一些其他细节,便懒懒地抻个懒腰,一边转身去看嘉长川,一边随口说起了话,想着与搭档商量点事。

他得去一趟守卫殿堂,处理好之前办岔了的人际,哦不,神际关系。

嘉氏内务太过复杂,祈麟镜对他讲出晓无霜的事时,应该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因为晓无霜在沐雨民间的声望,他太过先入为主了,万万没想到,最后会有那样的后果……啧。

“好了,剩下的部分,让这些笔自己画——”他话说一半,却发现嘉长川状态不对,定睛一看瞬间急了,忙两步蹿到搭档面前,伸手去探对方腕脉。“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嘉长川的脸极惨白,像死到褪去血色的人,连瞳孔都涣散了。他不清楚神会不会突发急症,可这么个状态,实在谈不上好吧?

“啊,有吗?”嘉长川听到他唤,回过神来,惨笑着搓了搓血色全无的脸,就连发出的声音都有些破碎,其竟丝毫不觉,甚至仍在试图讲话。“我没事,也不难受……什么事都没有。”

“你不难受我相信,但你都突然这样了,心里绝不可能什么事都没有。”确定他身体没问题后,晓云驰才堪堪松了口气,抬起双手攥着他胳膊,非常严肃地盯着他。“刚才我写那两行字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嘉长川见他‘一针见血’,便看向他手上戒指,无力道:“你拿出那本神谱来看一看。”

“这……”晓云驰虽然不明白,但到底还是把神谱拿出来,翻着嘉长川的神像。“它怎么了吗,还是说……”

当他翻出嘉长川的神像,又低头看了一眼,顿时收声无言。只因本没有被记录名号的神像,此刻竟早已被记录了神名号,即‘常裕神’与‘拢念恒仪天君’。

开玩笑的吧,他那就是随便一写,打算留着给嘉长川的信徒记住,以观后效的,居然就这样成真了?万一他写的阶位太低,岂不是会就这样害了搭档的一生?

思及此,他低声骂了句‘彼其娘之’,收起神谱抱住嘉长川,抚一抚他的脊背,尝试安慰他道:“我又不是主神,封神的事,做不得准——”

“不。”嘉长川却推开他,不接受这个安慰。“名号落成后,我的神途和神运都稳固了,可见它确已成真。我无所谓阶位,只是,你……”

他话说到一半,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结论,只好撇开头去,闭口不语。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当真可以出口吗?

晓云驰见他作这般态度,心中大致有了数,面上却没什么反应,只当身上藏了个不为人知的玻璃弹子儿——笑话,管他什么权能呢,又不是什么拥有了就能永远得到的宝贝!

如此看来,他今后得愈发谨慎言行,以防止自己做出对众生不利的事。

祸害璃天神不要紧,反正除了待他不错的神以外,祂们也在祸害他,就当一报还一报,只是众生无辜,他坚决不能为了自己的事,从而波及他们的身家性命。

至于眼前事……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唷,他也只能多补偿搭档些了。那什么的主神之位,跟虚空一样缥缈,坐不坐全乎都无所谓,分一半出来又有何妨?

思及此,他调动神力,模仿造金笔的方式,凝了把五弦琵琶在手,一边撤步后退,一边轻轻拨了两下低音弦。待嘉长川循声回头,他才看着茫然的搭档笑了笑,又指指他腰间剑,道:

“别想那些了,长川。”他笑得温和,语调也柔和,显然根本不在乎那些。“女王看过你舞剑的英姿,我却不曾看过,眼下周遭再无旁人,不若我来给你弹琴,你也抒发一下心绪,如何?”

嘉长川很想说‘不如何’,但他根本没办法拒绝这个请求。他搭档确实没看过他舞剑,就现下局势而论,往后大约只会更难看到,既如此,所眷有意,胡不应耶?

于是,在晓云驰反复以弦音为催促时,他从腰间解下雪剑,拔剑在手,又将剑鞘放在地上,后退几步,和着琴声且舞且唱道:

神君执剑起舞兮,设调出言抒所思:

少王入世觅神途,历经艰辛塑其身,

一经预示方临世,生而为主不知情!

诸君秘藏几多兮,此山何以有玄机?

思忆起,往日事,

心有忧,目怀愁!

天中生云翳,其决亦非明,

可怜苍生兮,何以为故乡!

玉月犹有落,烈日未当空,

步步登云际,唯恐世无常!

万般虽有运,亦有骤然崩,

其后千亿难,何以能终兮!

复忆起,往日事,

遂有忧,怎无愁!

这段词句的大致意思是:

你入世探索成神之道,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明明是经过预示而诞临世间的人,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此间灵山之主。其他神对此大概是什么也不知道的,有相当一部分神身上的事儿还不少,这世界真的还有救吗?

想到这些事情,我就很难不忧愁!

主神已经彻底不靠谱了,只可怜苍生无辜,要去哪里寻找到新的故乡!她快死了不要紧,你可还没成神呢,万一你因为她出的问题有了什么事,可怎么办唷!

一切事虽有命运安排,但怕就怕命运突然崩溃,在那之后会发生的灾难,就再也收拾不尽了啊!一想到这些事,我就很难不忧愁!

晓云驰弹着琴,静静听完最后一字,便松手令琵琶自鸣,从戒指中抽出把金骨金锦绣芙蓉纹折扇展开,上前与嘉长川同舞,并和调唱答道:

山王展扇同舞兮,协调答言解君意:

如今生世虽尚好,歌舞升平固喧嚣,

君不圣兮败朝纲,若无弦歌舞自止,

若舞止兮难欢喜,民无乐兮不思乡!

浮云烟,有何意?

吾爱啊,心莫忧!

天清难无云,地灵何曾易,

众生随轮转,贤人自不移!

烈日有其食,玉月亦盈亏,

诸君尽无全,况乎世无常!

万般履运途,今时何作数,

欲知随后事,且待来日期!

浮云烟,有何意?

吾爱啊,莫怀愁!

晓云驰所答复的意思是:

如今的世界只是看着好,瞧着歌舞升平的,可主神已经不行了,一旦其他神也走到了尽头,这个世界就会直接迎来终结。这个世界终结后,悲苦的众生又该上哪里去找故乡?

在那样的生死存亡问题面前,眼下这些似浮云和过眼云烟一样的事,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的爱人啊,你不要心忧!

再清朗的天也很难没有云,灵性的大地却何曾因为那云的有无而改变过呢?就像众生皆随着时代庸庸碌碌地流转,贤明的人却不会因为听了世间的寻常想法,从而改变他的志向啊!

太阳会发生日食,月亮也会有盈亏,所有的神尚且无法做到圆满,无常的世间难道还能做得更好吗?

世间一切自有命运,眼下暂时的命运,又能算个什么?就连这一切最终的结果,也只会在未来发生,而决不会、也不能在当下就被决定啊!

所以啊,这些似浮云和过眼云烟一样的事,有什么意义呢?我的爱人啊,你不要发愁!

唱罢最后一字,晓云驰收起扇子,抬手环住嘉长川的脖颈,仰着头,用一种颇缱绻的目光,自下而上注视着他,最终盯住他的眼,似在给予安抚,又似在为了他的心绪而担忧。

搭档愿意操心他的生死,他很高兴,可倘若他的搭档会为此而悲伤,就实在非他所愿了。

有些事之所以会发生,实在是源于无常的,非人力所能阻止,就连神都无法阻止它们到来;而爱他之人皆会为此而忧,为此感到困扰,可被这样担忧着的他,又该如何是好呢?

嘉长川看着他的眼,隐约也明白了这一点,又见他全不在意此事,便尽力调整心态,恢复至寻常模样,又低头亲了亲他的额,似在对他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请你放心。

“好啦,好啦,让这些事都去一边儿去吧。”晓云驰见他想通了,笑着拍拍他后颈,又亲了亲他的颊侧,随即收回手,转身去看墙画。“我不会再令旁人知晓此事,只是,你的阶位……”

“无妨的,我真不在乎这些。”嘉长川蹲下去拾起剑鞘,收剑入鞘,将它重系回腰间,说了句极真心的话。“只要你不会厌弃我,就够了。”

晓云驰闻言轻笑了一声,并未答话,却欲盖弥彰地举手遮了脸。这位由他的心先于他的意志所选的爱人,当真是极真诚、极真诚的,倘若他日后要因为旁的事厌弃他,就太不是东西了!

“对了,殿下。”嘉长川说完这些,突然想起晓云驰先前疑似想说什么,便转而追问了起来。“你原先是打算说什么来的?”

“我得去一趟守卫殿堂。”晓云驰见他有问,便转回身来,轻轻叹了口气。“要是不走这一趟,我怕你们拔地基的时候……会拔不起来。”

嘉长川思索片刻,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于是点了点头。“那就走吧。”

他搭档初见自由神时,那态度可不怎么样,甚至有点儿给谁讨威名的意味,他对此还是非常有印象的。嘉无双当时的反应也很微妙,仿佛在反复透过他的搭档,看着已经死去的爱人……

啧,现在想来,这还蛮让神不爽的。世上怎会有两个长得那么像的、甚至能让死者的未亡人认错的人?

他搭档和晓无霜,气质明明是全然不同的,一位是怀威未发的王,一个是清雅秀丽的公子,根本就是两个极端嘛!

后来在与晓无霜打交道时,他也大概明白了——晓无霜在沐雨的名声,应该是很不错,甚至很响亮的。否则,他搭档绝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去理解对方,确认其与原初魔祖不同心,并想助其重返云英神阵营。

可惜,可恨啊!那些少年时的景仰,在时代的洪流中,终究落入了尘埃。若非晓无霜于极昼星系有恩,最终又被常界神所害,只其曾想杀害他们这一点,就足够他去追仇了!

他不是不知道那是本能反应,却实在没办法不记这个仇。云英神但凡神魂未灭、福运未绝,就能反复转世重活,他的爱人却只有一次生命,一旦出了意外,就再也不会转世啊!

晓无霜砸他们那两下,就是奔着灭口去的,但凡他不是神,他搭档也没有超强的恢复力……沐雨扇术本就是拥有体系、传承的神杀术之一,只消那一下,他俩就彻底完了!

如此一来,在这些事件中,嘉无双的角色,就是纯粹的倒霉蛋了——不但为此失去了家人、爱人,还永远地失去了自己。

知道祂曾与晓无霜有旧的人和神,保不齐也总会拿这一点作文章,就像风乘麟被悲剧和流言蜚语打击到近疯魔,最终被原初魔祖趁虚而入的过程那样……

“长川?”早已划开空间裂隙,并准备离开的晓云驰,此刻正站在裂隙里,疑惑地看着发呆的嘉长川。“怎么了?”

“没事。”嘉长川闭了闭眼,甩掉这些思虑,举步上前跨入裂隙,走到晓云驰身边,并紧紧地牵住了他的手。“走吧。”

见他不欲多说,晓云驰就没深究他的异常,只牵着他往前走去,穿过空间裂隙,站在了位于众连城的守卫殿堂前。

这座水蓝圣殿依旧巍峨,门外的白狮雕像亦威武如故;那高耸的大门下,没有了来往民众,仅剩下了在转移物品的万相军。有人出门时,甚至牵着训练有素的猛兽,带齐了全套远行装备,瞧着是不打算再回来了。

一些万相军的讨论声,也在这时远远飘进了两人的耳朵。什么话都有,譬如‘大公子他是不是闲的了’,以及‘不愿意搬家的,就得原地解散’,还有‘爷终于可以去做游侠了,好耶’。

晓云驰听着这些话,缓缓皱起了眉。嘉长宴到底对这边下了什么命令,他是打算把整个嘉氏化整为零,散入宇宙吗?

“或许你感觉不到,但事实上,嘉氏内部早已成了一盘散沙。”嘉长川看了看搭档的神色,道。“常界神派与嘉氏三府间的博弈,伤害了很多人,也伤到了绝大多数人情愿为公的心。”

“譬如,在大战神府成为无主之地后,府中的内务人员,都应我堂兄的邀请去了城主府,而我父亲的旧部们……则几乎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销户假死,离开此地,自行前往赤乌山。”

“因为他们清楚,留下也意义不大,还未必能保全自身与家人,更不必说为谁鸣冤了。”嘉长川无奈又释然地笑了笑。“我以前不懂这些,只觉得他们选择销户太过武断,如今看来……”

“如今看来,这竟是再明智不过的决定了。”他说至此,终究叹了口气。“倘若他们没有离开,常界神今日发动突袭时,定是要拿他们祭旗的。只要我还未死,她就一定会这么做。”

晓云驰闻言,则是拍了拍他的背道:“常界神已伏罪,再也翻不起什么浪,既然你心有遗憾,之后就寻个机会,去赤乌山找找他们吧,万一能找到,也还能叙叙旧不是?”

“说的也是。”嘉长川点了点头。“我们是现在进去,还是等他们都走了再去?”

“现在吧。”晓云驰抬手点亮通讯器,看了看时间,随即一甩袖子,举步朝殿门走去。“毕竟,距整个午时结束,已经不差多久了。”

他刚走出几步,周围万相军就齐刷刷朝他们看了过来,又迅速挪开视线,讨论的话题却有了改变,成了‘二公子怎么过来了’,以及‘跟二公子一起的这位是何方人士’。

有些跟嘉长川关系还算良好的、即将远行的万相军,甚至纷纷围过来,试图跟嘉长川唠嗑,全不顾他是否还有事。笑话,以后都见不着了,现在不祸害兄弟更待何时?

嘉长川试图向搭档求救,却得到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以及一句‘没事儿,你就跟他们聊着吧,反正他们将要走了’,然后,他就这样被丢下了,丢下了!哦,这真是太让他难过了!

待晓云驰走远后,一名牵着白豹的万相军,确认他不会再折返,便八卦地向嘉长川询问道:“哎,二公子,那位和您是怎么个关系?”

“现在是搭档。”嘉长川没好气地举起手,对这人晃了晃手上的戒指。“之后不一定。”

“啊!”那人看清这枚戒指后,大叫了一声。“是沐雨的求亲戒,您怎么会有这个?”

“怎么,神不能找同命神?”嘉长川见他问,顿时‘不大高兴’地轻啧了一声。他只是在说事实,可没想为此给自己找麻烦!

“当然能,恭喜您呀。”周围人沉默了一下,随即纷纷表示贺喜,并开始往外掏好东西。“咱们走了就不回了,这边就先给您送个贺礼吧,祝您和那位永远志同道合!”

“也祝你们旅途永顺,一生常胜。”嘉长川没跟他们客气,收了礼,又挨个儿回了一件武械,也赠予了属于神的祝福。“有谁需要特殊祝福的,赶紧着开口,就这一次机会,过时不候。”

众人又沉默了一下,随即欢呼起来,并纷纷开始呼朋引伴,让其他要远行的人也过来许愿。到最后,大半个守卫殿堂的万相军都跑了出来,硬生生把周遭围了个水泄不通!

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嘉长川缓缓捂住额头,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了——这下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硬着头皮也得上喽!

且不提他会如何头痛,只说在此期间,已经在附近更衣室里换了礼服,出来后又走到嘉无双神像前的晓云驰。

他在神像前摆了香案,恭恭敬敬地取出贡品和香炉,将它们按次序摆放好,又取出三支香以净火点燃,端端正正插进香炉,拱手后退三步,撩袍而跪,凭空抖出张大纸铺展于地,又阻断了流往右臂的生灵之力,随即划破手指,在那纸上写道——

吾谨以血书此行文,告于勇力圣者曰:

继守卫殿堂一别,及先前之通讯后,吾又遇新缘,方知往事着实不堪,思及于君面前所放狂言,心中惭愧难当,遂取今日最吉之时,端正衣冠,携诸祭物,来此叩告于君,虔诚忏悔。

吾过甚大,不敢求君宽恕,唯盼望君能神途坦荡,心得自由,一如君之神名。

至此,所告已终,伏惟,尚飨。

写完这份告疏,他伸手端起大纸,凭空引火将其点燃,待其化为灰烬消散后,便垂手触地,纳头欲拜——却被一只手背阻住了动作。

没等他有所反应,手的主人便沉沉地低笑了一声,以指背挑着他的额,使巧劲迫使他抬头、起身,又缓缓后退一步,站到了香案前。

其人正是突然现身的嘉无双,他满目戏谑地瞧着晓云驰,笑道:“未来的神主哟,我可受不起你这一拜啊。再者,我根本就没怪过你。”

咦?晓云驰有些诧异,这是为何?

“你与前世的无霜一样,才十八九岁的年纪,便被迫担此大任,能不忘本心就很好了。”嘉无双没指望他能理解,自顾自说了下去。“只恨我没有嘉长川的本事,无力护无霜周全,也必然要为此抱恨而终喽。”

“这……”晓云驰闻言而惊,此话怎讲啊?

“就在昨夜,辰姈大人同我说,无霜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是直通末路的。”嘉无双顺手从香案上薅了个苹果,翻看着它红彤彤的表皮,语气变得发苦。“就算众神有尽力给他改命,都没办法改变他坠入黑暗的结局。”

“我从来都不知道,他小时候过得那么苦。”他握着那颗苹果,渐渐有些哽咽。“十八成孤露,两个哥哥把他丢给青莺星,没有本家可回,外家亲人又都没有了……他还能去哪里呢。”

什么?晓云驰闻言愕然,十八成孤露,这是十八岁时就父母双亡了啊,在凡人还能使用神力的时代,人的实际寿命比如今要长出许多,基本五千岁起步,其父是引咎自尽,不必多提,其母林荞却也走得那么早吗?

而且,晓无霜的两个哥哥——无难、无在,一个是当时的护国之君,一个是统兵的镇国公,还比晓无霜大了整三百岁,这样的两个人,居然把幼弟完全丢给了风乘麟?

这简直不可理喻,他哥,还不是他亲哥,是纯正的表哥哎,就比他大一岁一月,还知道不能把他单独丢下呢!再者,父母皆去,兄即如父,这半个爹是能这样当的吗?

本家那边也是牲口,把人家的外家给灭了,还不让人回本家,是何道理?是不想得罪皇帝,还是不想自找麻烦,亦或是……恕他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

“所以,当他颇负盛名后,他从那里逃走了,跑来了极昼星系。”嘉无双紧握住那颗苹果,垂眸望着地面,继续道。“那时候,他堪堪二十八岁,我却已经三百多岁了。”

“我们相识于北星宫,熟络于人间万事,最终结为知己……后来又在我家人的见证中,结下了同命血契。”

“倘若我那时能知道,他哥和我是一般年纪,我绝不会答应这件事。”嘉无双痛苦地闭上了眼。“他之所以会这么做,根本不是出于自己的感情,而是在填补不可得的曾经。”

“我不知道他是否清楚这一点,我却是什么也不知道的。他前世从未提起过自己的出身,若非他在这里死了,死于原初魔祖所变成的我之手,我大概永不可能知道,他还是众神之子。”

“他死后的数千个日夜里,我从未安眠过。”嘉无双说至此,骤然张目,死死盯着地上砖缝。“在我尚未离家,精神最恍惚的时段里,有一天,我突然就弄丢了他的唤神符。”

“我找了它很久,很久,为此搬起过万相宫,举起过西星城,可还是一无所获……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是常界神偷走了它,还妄图以此挑拨你与无霜,让他去谋害于你。”

“所以,你哪里有对不起我呢。”嘉无双终究放下了那颗苹果,并向晓云驰行了敬主神之礼。“明明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啊。”

晓云驰沉默着向左侧避开,拒不受他的礼,什么也没有回答。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一切的起因,难道不是源于沐雨皇室吗?

在沐雨历史上,引咎自尽的皇帝共有七位,神祸时代就有五位,分别是晓长信的祖父、父、三位兄长。这五位皆为国捐躯,行的是英雄事,只可叹生于乱世,谁又能保全残破的国门?

而之后的两位——晓无霜之父晓慧威,以及雨兰女皇之父晓正临,据廷录记载,前者因冤枉皇后、愧对世人而自决,后者则是因不明缘由,在龙栖宫主殿布置神杀阵,入阵触发阵法而死,顺便炸塌了大半座龙栖宫。

那之后,龙栖宫所在的城池,即原沐雨国都夕雨城也被波及,成了危城,雨兰女皇遂迁都于枫晓城,又建设了前后并列的龙蟠、凤翥二宫,自居于龙蟠,命皇姐居凤翥,并于两宫设正命、行令二台,沿用至今。

但……据雨兰女皇退位时的遗诏可知,梅氏之所以敢猖狂,与梅氏多年的谋划,以及晓慧威冤枉皇后的行为脱不开干系。

所以,林荞皇后会被废,究竟是因为什么?梅氏到底做了些什么,才会让一位执掌内国政的沐雨皇后,极不幸地失去了全部的体面?

在一人一神沉默许久后,嘉长川才有气无力地飘进大门,又缓缓飘过来,落在晓云驰身边,不动了。他那群前同事真的非常能提要求,就差没把他原地遛死了!

见有其他神来,嘉无双才终于直起身,转而打趣嘉长川道:“被追着许愿的感觉如何啊?”

“不怎么样。”嘉长川一开口,声音直发哑,喉咙好似快要冒烟。“我大概能明白,地方主位神为什么都会有好几个化身了……一个神,真的,不够用啊。”

“也没办法,毕竟开荒和守成是不一样的。”晓云驰调动生灵之力,伸出手,隔空抚了下他的喉咙,给他做了点简单的治愈,并道。“以后还得找个合适的机会,多备几个化身相才是。”

“不用以后,就今晚吧。”嘉长川却摆摆手,如是道。“一次解决问题,省得以后麻烦。”

嘉无双便提醒他道:“作为超阶高位神,为了更好地融入世界,你们至少得有一个女相。这是死规矩,历来神主都会这么做,没有例外的。”

“关于为何要这么做,我倒是能明白一点。”晓云驰听到这番话,却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女相给人带去的亲和感更强,相貌柔和的男相,也更容易被凡间接受,是这样吧?”

“的确如此。”嘉无双点点头,又打量了一下嘉长川,露出了怜悯的目光。“不过说真的,我是真的很怀疑……你清楚如何塑造女相吗?”

嘉长川却直接朝晓云驰伸出手,道:“殿下,有劳你借一把宫扇给我。”

晓云驰便在戒指里翻翻,找出一把朱草色绣海棠花枝黄檀蚕丝扇,递到嘉长川手里。他也很好奇啊,他的搭档真的会塑造女相吗?

嘉长川接过扇子,拿在手里摇了摇,紧接着分出个一头不老红长发,着红黑沐雨礼服的诗氏女化身来,手中扇也顺势到了她的手里去。

那女子背对着两神一人,缓缓地走了几步,便动作平和的转过身来,向晓云驰行了敬会礼,缓声道:“诗青妧见过殿下。”

豁!晓云驰向诗青妧还了见面礼,并说句‘诗家小姐快快免礼’,便伸手揪住嘉长川的袖子,用打量神奇生物的眼神看着他。他也就罢了,他的搭档可是纯粹的将军,居然还会贵女的礼仪吗?

“噗呲。”嘉无双却笑了出来。“看不出来啊,你还偷蹭过母族的礼仪课?”

“我是自家人,犯不着偷偷摸摸的。”嘉长川立刻没好气地驳了一句,话音儿里攻击性十足。“请不要信口胡说,毁神清誉。”

偷蹭和光明正大请教,可是有根本区别的,这个‘偷’字儿一出来,弄得好像他是那种会去偷看女子的人——他平日里和女子们相处,都会保持安全距离,更不可能有心偷看啊!

“得,是我说话不赶巧了。”嘉无双笑着摊了摊手,作无奈状。“你小子是真正经,得亏你母亲教得好啊。要是你在嘉氏长大,少不得要与那群刁钻的论短长,可就留不住这般人品喽。”

嘉长川闻言,撇开头冷哼了声,不欲睬他,也不想接茬。嘉无双作为大战神府曾经的主人,对于嘉氏的德性,确实很有发言权,但他并不想与对方讨论这回事。

他八岁就从万相宫出去了,再来已是少年,若非先王有令,以及还与伯父家有亲,他绝不会与那群极其讨厌的、曾对他们家落井下石的蓝毛多废一句话。

守卫殿堂这边的人,因为一直住在众连城,倒是比留在本部的人正常不少,对他这个前飞来上司也很尊重,双方相处的还算不错,最后干脆按战友兄弟来算了。

这不,他们前脚‘摧残’完他,后脚就贼麻利地溜之大吉了,哪有万相宫那边视他如魔神的样!他们本部的亲戚,要是知道了还有这回事,估计都得被他们气死!

他这边正发散思维着,晓云驰却忽然伸手,温柔地抚了抚他的背,又道:“好啦,我的将军,知道你是个正经的,咱也不讨论那些招恨东西,就别自个儿生闷气了,好不好?”

“行,好。”嘉长川见好就收,又收了化身,将那柄扇子还到晓云驰手里,语气缓和了许多。“殿下还有事要和勇力圣者说吗?”

他说这话的语气很平静,刚把扇子收起来的晓云驰,闻言却只觉有一股醋味扑面而来,令他一时间哭笑不得。真是的,怎么可以乱吃醋呢,他和勇力圣者也没什么关系嘛!

嘉长川却不这么想,他瞧着嘉无双那态度,总觉得对方是因着事已至此,加之他搭档‘类卿’,从而有些偏心的。这不,逮着机会就给他下套,坏得很嘞,讨厌死了!

“这就要赶神了?啧啧,真无情啊。”嘉无双倒是了然,远远地点点嘉长川的脑壳,脸上笑容未变。“说起来,白琛、辰姈二位大人想见你们。不过他们当前还在避世,暂不能出山,所以……你们何时有空?”

晓云驰便笑答道:“您就回两位大人,等我忙完了太昌宫的事,再回家看过父母亲人,敲定好自己的终身大事,就去天下联盟见他们。”

关行昀会给他太昌宫钥匙的事,绝对是白琛安排的,关行昀本人和白琛的关系,说不定也没那么单纯……是师徒,还是远亲?既如此,那就且等着去罢,等他忙完这些事,他一定去!

“那行,我这就回去了。”嘉无双看了眼显然没有异议的嘉长川,点点头,转身没入了神像。“另外,殿下,我马上要神陨了,下次找我直接用唤神符就行,别再浪费这上好的香。”

他此言一出,第一大殿内顿时陷入了死寂,唯有长云二人面面相觑。晓云驰是一脑袋茫然,嘉长川却深知,对方说的是真话,但现实已无法改变,故而感到万分无奈。

家人和爱人各组成了对方的半条命,如今这两个半条命都垮了,对方当然会神陨——本来也活不下去,只是被晓无霜所化的星神枢吊着命,舍不得让其孤单罢了。现在连这个念想都没了,可不是只有一死了之?

虽然长耀是嘉佑良转世,但他却绝不可以,也不能去对嘉无双讲这件事。嘉无双死志已决,长耀也不是佑良将军,二者的人生已毫不相干,又何苦硬搅到一起去?

过了一会儿,晓云驰上前收起香案和祭品,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也想到了,嘉无双明明身康体健,却为何要神陨……怕不是不想活了,打算使计提前终结神寿呢。

也是,有着跌宕起伏的一生,却没有更宏大的命运,又再回不到世间烟火,活久了,就总是多多少少会觉得,这一切还有何意义。当最后的精气神也垮了,可不就唯有一死么?

思及此,他忽然快步走回嘉长川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划开空间裂隙,拉着他走进了自己在西星城住过的园林的主院。

说起来,他也会时间神术,但因机会不巧,一直没怎么用过,现在却是时候用上一用了——他突然很想知道,当初他在西星城街上昏倒后,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这件事比‘谁为什么会死’更重要,甚至会直接干预他未来无数年的生活。是谁把他送回来的,又是谁看护了他三天,还在这三天里帮着摆平了黎晟岐和常界神?

知道常界神是原初魔祖党羽后,他并不认为在昏迷的那三天里,自己是处于安全环境下的。所以,到底有什么在庇佑这里,又是谁留在这里待了三天,才让他免遭常界神毒手?

“怎么突然来这儿了?”嘉长川看了看周围,出声问道。“你把这园林挂在登记所后,那边还没把这里转卖出去呢……最近不怎么太平,房地产也不好做。”

“那就不卖了。”晓云驰便抬手唤起通讯器,调出当初的交易记录,点进登记所官网,取消了对房屋的出售。“如果可以,我更想把它搬进神冢里,毕竟这里住着还挺舒服的。”

“那就搬。”嘉长川却凭空取出一本文件来,塞进了晓云驰手里。“当初你买下这里后,我堂兄在家中找到了这座园林的地契——”

“所以,这里的地是城主府的?”晓云驰低头看着手中合同,已经不能更无奈一点了,合着他买个房子,还给城主府送了一次钱吗?

“其实,它不尽属于城主府。”嘉长川却说了另一个答案,一个完全在他意料外的答案。“结合无相真君所言,以及地契信息,它是郑芪竹夫人当年所建的秘密府邸之一。”

“郑夫人在世时,曾多次在此布设祖传疑阵,用于阻隔敌人,其触发机制已无人能知。但至少我们没有触发过它们,否则会连大门都找不到,更不要说进来了。”

疑阵?晓云驰回味着这个词汇,心有所感,看向了院内种的神泪竹。这些‘非常值钱’的竹子,会不会就是那些阵法的实施媒介?如果是,那么在那三天里,这些阵法有没有被谁触发过?

“郑夫人离世后,此处曾归属于初代平等神,使用权则归佑良将军的直系后人,以及自由神。”嘉长川仍在讲地契记录。“而初代平等神神陨前,将一切财产交给了先王黎绪枝,随后便率族搬去天下星系,再不曾归。”

“之后是不是这样……郑氏神阵术就此失传,天下联盟开始大范围普及改良神阵术?”听到最后两句话,晓云驰想到什么,接上了话。“我以前在情报部整理过类似文件,当时只道它语焉不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

“嗯,几乎是这样的。”嘉长川表示了认同。“最后,这里的经营权,流通进了登记所,城主府则因为要参与城务,拿到了这里的地契——”

“那你这么随便地把地契给我,真的好吗?”晓云驰打断了他,掂了掂手里的文件。“你堂兄他同意了吗?”

“他没意见,我伯父也没意见。”嘉长川态度平淡。“你在城主府用饭的那天,不是有一份礼物没有拿么,我堂兄就做主,把这里加入了礼单,顺便摆平了登记所。所以,你想搬它就搬吧。”

“前提是你们有给钱。”晓云驰听到这句话,下意识攥了下手中的地契。“我……”

“尽管放心,该给的都给了,来路很正常。”嘉长川拍拍他的肩,宽慰他道。“我们不会把来路不明的东西送给你,那对你不好。”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见他态度笃定,晓云驰便将那地契收进了戒指。“不过,在搬走它之前,我得回溯一下这里的时间,确认此地曾经具体发生过什么。你要是不方便,可以先去诗氏帮忙通融一下……”

“这就不必了,我在那边有个化身。”嘉长川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个提议,但到底转身向大门走去了。“你去吧,我到外面等你。”

那句‘你要是不方便’,听起来是在为他着想,实际上是一句逐客令,他又怎么会听不明白呢?他也只能希望,如今已然发生的一切,不会因为这次回溯彻底归零,甚至变得更糟……

“好,我会尽量快点结束的。”晓云驰淡淡地笑着应了一声,随即展开双臂、释放神力,开始控制此地的时间。

倒不是他一定要撵搭档出去,而是他从前在联盟待久了,养成了些不怎么优雅的生活习惯,虽然他相信对方的神品,却也不愿与对方‘分享’这类情形……他还想多少保住些颜面呢!

不多时,随着时间的回溯,他眼前开始出现蜃影。这座园林中曾发生过的一切,也渐渐地向他这个今人展露开来了——

最先出现的,是三个背对院门,并肩而站的年轻姑娘。中间那位一头粉色长曲发,着淡紫曳地裙,戴一顶有些磨损的宝石冠,打扮随意,态度也随意;左侧那位一头蓝发,身上无首饰,腰佩雌雄剑,作侠女打扮,气势凌厉。

右侧那位最独特,一头黑发,梳着双刀髻,髻前配了三簇金银小碎花,上着牙色对襟,外罩鹅黄的长比甲,下着六十六褶绣银凤羽纹昏黄底双片裙,神态端庄,目光沉着,好似雌鹰。

只观外貌,这三人的身份也就一目了然了,分别是黎颂芊、嘉祛缪和郑芪竹。她们同时看着园林沉默,周身氛围却格外轻松,仿佛刚做完了一件大事,正在用独特的方法进行放松。

过了一会儿,嘉祛缪向后撤了半只脚,将身后倾,隔着黎颂芊看向郑芪竹,道:“阿竹,不若我们给这里起个名字吧?”

郑芪竹思虑良久,轻轻地摇了摇头,答道:“我觉得,还是不起为好,毕竟它是一个‘秘密’。而待它不再是‘秘密’时,自会有人给它题名。”

“嗯,也对。”嘉祛缪闻言,赞同地点点头,不再说题名的事。“话说,你在这里布设的阵法,是什么阵来着……抱歉,我不太记得了。”

“是神阵‘弭因’。”在郑芪竹开口之前,黎颂芊平和地回答了这个问题。“用途是,让心怀恶意者无法发现此地,即便设法强行进入,也会被请出门去,并永远遗忘此处所在。”

“弭因一阵,共有三重。”黎颂芊说完话后,郑芪竹接过话头,向嘉祛缪不厌其烦地解说道。“一重迷惑诸敌,二重隔绝诸魔,三重护阵中人。其以地为阵基,以屋舍园林为媒介,倘若大地不崩、屋舍不毁,则此阵亦长存不坏。”

“多谢解说,我这次一定记住。”嘉祛缪艰难记忆着这些话,眉头几乎要拧在一起。“唉,最近城里事儿特别多,忙得我一个头十个大,记忆力降了不少……真愁人哟,要是世上有辅助记忆的神术就好了。”

“唔……听着很妙,但这样并不好。”黎颂芊轻轻摇了摇头。“人类本身是很擅长记忆的,倘若突然开始记不住东西,还是要多注意身体才是,尽量吃好一点,也尽可能地多休息。”

“好,我尽力。”嘉祛缪叹了口气,除非死,她是不会再有假期了。“还有,今天中午去哪儿,吃什么?”

“不若去我家吧,我家祖宗给郑氏带了沐雨的新茶,还拿了茶糕方子来,第一批成品恰好是在今天出炉。”郑芪竹提出了意见。“如何?”

“好哦!”嘉祛缪欢呼一声,又看向了依旧很平静的黎颂芊。“公主,您觉得如何?”

“也好。”黎颂芊点点头,转身向大门走去。“我从未见过沐雨国作物,今日能有幸得以一见,实在是沾了阿竹和平等神殿下的光。”

“芊芊何须客气,我家能得了这茶,也是沾了渡夜帝君的光。”郑芪竹拉着嘉祛缪,转身跟上,笑道。“他老人家上周刚过完诞辰,又打了漂亮的胜仗,正是最高兴的时候,所有前去祝贺的神,基本都收到了沐雨的特产呢。”

“如此,我倒是该多谢夜神殿下的。”黎颂芊慢悠悠踱着步,微微地笑了一笑。“明年夜君诞辰到来时,准备些什么好呢……”

三人步子不快,转眼间却已转出几道门去,声音也远远地听不到了。晓云驰目送她们离开,随即再一次控制时间,让那蜃影改变情形,展示起了关于院中神泪竹的内容。

比年轻时憔悴许多的郑芪竹,只穿一身白衣白袍,独自抱着一筐竹根走进院中,先调动神力翻了屋前的地,随后从筐里取出一把小锄,开始将那些竹根按一定顺序埋入土中。

这里的主院不算小,以至于她连来了三天,才把竹根全部埋好。埋好竹根后,她收起小锄,从怀中拔出一把短刀来,狠狠地划破了手掌,对这座院子肃声念道——

“弭因,弭因,听我之令。”她垂下手,任由鲜血滴落在地,沉着地诵着神阵控制令。“命此竹瞬息而生,长久郁郁葱葱。”

神阵不愿受她的血,但还是听了她的命令,让那些竹根迅速生发,很快长成一大片神泪竹,果然郁郁葱葱。

见指令生效,她又念道:“我今将死,欲转托尔至平等神处,尔可愿耶?”

神阵没有回应,新生的竹林却无风自摇了。这些神泪竹窸窸窣窣,发出了似雨水打叶之音,仿佛在为郑芪竹而悲,又好似在说,倘若你也要离去了,这里又该怎么办呢?

听着这个声音,郑芪竹缓缓蹲下,抚着石砖铺就的地面,说道:“我命已终,尔却长存,既尔不愿易主,便自履职责,直至此地倾颓罢。”

这一次,神阵吸收了一点她的血,又治愈了她的伤,随即将她连人带东西传送离开了。将死之人通常背负着极大的痛苦,祂是鲜活的神灵,怎忍心让她白遭苦难?

这一幕对于晓云驰来说,是相当震撼的——神阵‘弭因’竟是个活物,而后世所传的神阵术中,哪里还有这样的活神阵!

于是他想了想,停止了时间回溯,缓缓蹲下抚着地面,一边向周围释放生灵之力,一边轻声询问道:“弭因,弭因,你可愿同我离去?”

他此话一出,整座园林一瞬间变得极寂静,这便是神阵界已被触发的迹象了。

过不多时,便有一个憔悴的声音,在他耳畔诉说道:“云英的山主啊,我可以跟您走,但我有一个愿望,希望您一定要帮我实现。”

“请尽管说。”晓云驰抚了抚掌下地面。“但凡此事是我力所能及的,我一定会助你实现。”

“我的小姐转世去了玉姬,我想见她。”弭因提及此事,声音变得眷恋而痛苦。“这是我唯一的请求,请让我见见她……您可以做到吗?”

“待我日后前往玉姬时,一定带你去找她。”晓云驰想了想,答应了。“但世事易变,她不一定还记得你,我也未必能对她表明你的身份,就算这样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弭因没有异议。“只要还能见她一面,我就心满意足了。”

“好。”晓云驰又抚了抚地面,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对了,弭因,最近一段时间里,曾有谁触发过你吗?”

“有。”弭因答道。“您第一次进门来的时候,有个很危险的魔神正在看着您。您买下这里后,我蒙住了他的眼睛,让他找不到您的踪影,他才极不甘心地离开了。”

“后来,您被那个魔神袭击昏迷,是门外那位神君,和他的哥哥一起送您回来的。那个魔神也跟来了,但没能找到府邸,只好再次离去。”

“那位神君当时受了很重的伤,在这里休养了两天才恢复,期间还不忘反复探查您的状况……即便他自己的状况也很糟。”

“他的哥哥为此奔走了整整三日,直到第三天下午,他受到女王传召,前往众连城议事,他的哥哥才暂时留在这里,直到您醒来离开后,又和他一起离开了。”

什么?晓云驰听着弭因所说,顿感心悸——那个魔神,若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原初魔祖了。在他进入西星城后,对方居然曾一直注视着他,之后又亲自操纵黎晟岐袭击了他吗?

而且,嘉长川当时是曾受了重伤的吗?可他醒过来后,为什么完全没有发现,事后甚至没听嘉长宴说过关于这件事的哪怕一个字?

弭因见他沉默,便道:“殿下,我想休息了,请您解除与我的连接吧。”

晓云驰无心回答,匆匆收回生灵之力,走进主院卧房,开始回溯这里的时间。他迫切地需要知道,在他昏迷的那三天里,这间屋子中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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