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拖延,托马斯。”奥利弗·克伦威尔这句话不带有一点疑问,他难得对战友应用这样冷酷的言语方式。
托马斯·费尔法克斯继续骑着马,和克伦威尔保持一个身位。
“我不明白,奥利弗。”费尔法克斯简短地回答,装作没有理解对方的言下之意。
克伦威尔嗤笑一声,稍稍加速,与费尔法克斯并肩而行。
“虽然知道你非常谨慎,但护城河前的王党军已经相当疲软,你选择僵持只是在给他们足够的时间恢复。”
见费尔法克斯依旧保持沉默,克伦威尔继续说道:“你我之间完全不需要欺骗,我们是战友,希望你拿出应有的态度。”
被揭穿之后,并没有尴尬,费尔法克斯只是叹了一口气,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这个行为已经没有必要了。
身后传来炮弹出膛声,在他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的时候,新的一轮轰炸正中护城河前的堡垒。
费尔法克斯的注意只在四处飞溅的掩体残骸上停留了片刻,便仰头望向别处。对于堡垒遗址内尚未散去的火苗和若隐若现的肢体躯干,他丝毫没有勇气去面对。
克伦威尔面无表情地将他的表现尽收眼底。
“请原谅我的鲁莽,托马斯。”克伦威尔侧过马头给步兵队伍腾出前进的地儿,此时费尔法克斯已经从悲伤和愤怒的混合情绪中脱离出来,又或者还有其他不知的情绪。
“我们什么时候就如此对待别人的性命了?”费尔法克斯语气微微颤抖,他方才勉强控制住了自己,“这是新教指引你的吗?”
“宗教并不贯彻所有,我的老朋友。”克伦威尔摆明了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教义的仁慈只限于友方,对敌人的仁慈是对自己的残忍。”
“我们是杀过人,但那都是无恶不作的罪人。”费尔法克斯意图说服自己的战友,“那群骑士只是在为王室服务,他们忠诚,只不过效忠的阵营不是我们。”
“但王室是邪恶的。”
“这并不能绝对,奥利弗。”费尔法克斯继续苦口婆心的劝导,但成效甚微。
“随你怎么说,王室是我们的敌人这一点无法改变。”
“天哪,奥利弗,有人说你是执迷不悟吗?”
克伦威尔转头看着战友因为气愤而变形的脸:“你是跟我说过要学会变通。但在这件事上,我坚持自己的判断和抉择。说实话,托马斯,仁慈会是你致命的弱点。”
“这不是仁慈不仁慈的问题,这是人性,说具体点,这是人道精神的考核。”费尔法克斯直视克伦威尔,瞳孔中满是坚定。
“哈,勃朗特公爵的调调。”克伦威尔移开目光,看着堡垒遗址正逐渐被部下占领。他很放心,因为他熟悉玛格丽特和莫里斯亲王的战术,他们会权衡,不会做得不到回报的事情。
“就算你说我通敌也好,人道主义精神,我支持公爵的这个说法。”
克伦威尔露出微笑,只是他的语调不包含任何这样的感情倾向:“可惜这不是投票表决,行动指挥是我,而不是你,托马斯。炮击敌人,即便是处于弱势的敌人,这件事完全不需要征得你的同意,我只是通知你。”
费尔法克斯下意识想要张开嘴反驳,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他背过身,嘟囔了几句,克伦威尔依稀能听到某些传统的问候语。
几分钟后,护城河外的一切领地都由圆颅党接手。
然后,还是老问题——僵持。
楠特威奇的城墙因为早有准备,砖石和缝合材料都是上等品质,并不是赶脚的破烂货;楠特威奇主城内的基本物资充足,驻守的王军早就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尽管王党军比圆颅党的兵力少,但军队结构合理,领袖还是目前王室指挥第一梯队名列前茅的角色,在攻守方固有的优劣势面前,圆颅党可以说是胜算全无。
唯一的可能是打消耗战。当然,这是在损失最小的前提下。如果圆颅党打算强攻的话,完全能在两周之内攻下楠特威奇。
一条护城河的两边,两支军队苦苦对峙。
本打算趁势追击的议会军先采用传统的渡河方案,但不知何时又站在城墙上的王党军弓箭手精准地将所有能造成威胁的敌人射下梯子。
缺乏战船之类的渡河有力工具,圆颅党只能暂时退守河边的要塞,但并没有按照惯例去加固遗址,只是草草地堆上几个沙袋以制造抵御远程武器的掩体——他们显然没有打长久战的打算。
克伦威尔再一次不顾费尔法克斯的反对,将最后的炮弹用于轰炸城墙。与此同时,步兵重整旗鼓,在炮火的掩护下攻城。
虽然骑士教条是为王室献上生命,但在两位以人道而闻名的指挥的布置下,弓箭手退下城墙,导致圆颅党在第二轮进攻中不费一兵一卒将战线拉到楠特威奇城内。
甭管王党军有什么打算,目前留给克伦威尔的最大问题是如何将城门放下,好使后续部队能够更快进入前线。
这一次炮击因为弹药缺乏,仅仅只持续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所以登上城墙的议会军士兵屈指可数。
早已洞悉炮击规律的玛格丽特和莫里斯亲王将蓄势待发的骑士安排在城墙掩体里,在圆颅党打完最后一发炮弹的同时,议会军士兵便陷入了困难的肉搏战。
不完全板甲+刺剑VS整体式铠甲+阔剑。
孰胜孰负已经确定。
虽然王党军还是处于冷兵器时代,但在肉搏这方面,比起舍弃单兵作战能力而追求机动性的议会军步兵,还是那句话——“经典永不过时”。
虽然骑士的敏捷性低,但他们的防御性强,在以多打少、防守固有加成的双重优势下,可以这么说,圆颅党装备火枪火炮之后,他们第一次在对圆颅党的直接战斗中打得这么畅快。
“装备不是一切,奥利弗。”费尔法克斯放下开普勒式望远镜,对克伦威尔说道,后者一言不发。
“我并不是不同意发展枪炮,只是我们不应该为了发展而忽视最根本的东西,就像士兵的作战素质。”
克伦威尔没有回答这句评价,只是指着费尔法克斯手里的望远镜。
“欧洲那边传来的新奇玩意这么好用?”
费尔法克斯微笑了一下。
“虽然这最开始是天文学家观察星象的工具,但法兰西人改进了,使它能够适用于战场。”
“相信宗教,更要相信科学,我的朋友。”他具有炫耀意味地挥了挥望远镜,没有注意到克伦威尔的表情阴晴不定。
“我们已经失去了远程武器,火枪并不适合攻城,所以,你有什么办法?”等费尔法克斯看过来时,他已经恢复回原来的不苟言笑。
“现在知道请教我了?”费尔法克斯开玩笑地接过话头,“我可不能每次都帮你善后,毕竟我只是参谋而已,我可没有指挥权。”
克伦威尔默默地看着他。
“别总这么看着我。”他有些无奈地说道,“又不是我的错。”
“我没这么说。”克伦威尔指着重新被王军占领的城墙,“我只是需要你的帮助,情况不太妙。”
费尔法克斯叹息道:“好吧好吧,再怎么说我还是议会的一份子。”
他将望远镜塞到克伦威尔手里,后者不明所以。
“看看楠特威奇的其他三个方向。”
克伦威尔生疏地使用手里的新奇玩意儿,望向山丘上的茂密森林。阳光穿过乔木编织起的巨网,但可以想象真正能够降落在地上的金色能有多少。在看不到的乔木之下,还有数不尽的灌木、木质藤本以及草本植物。没有受到刀斧折磨的原生态自然,正向人类展示它的庞大。未加控制的密植,导致乔木之间对阳光的争夺,都尽可能地向高处攀升,重重叠叠的枝杈,是树叶比拼光合作用的战场。
“没有任何道路,我们不可能从那儿进攻。”将望远镜还给费尔法克斯,他得出了结论。
“道路的形式不限于一种。”费尔法克斯的回答则是非常含蓄。
克伦威尔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也就仅此而已。作为圆颅党不多智商在线的存在,他立刻明白了费尔法克斯的想法。
“看来我们得学学罗宾汉了。”
“这个还不是最大的问题。”费尔法克斯并没有附和,“如何在不被王党军侦察兵发现的情况下,用不到一周的时间进入主城,这才是我们该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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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格丽特·德拉·冯·勃朗特放下手中的终端,在纸上写下一句话,折叠好后递给身边的玛丽,后者行了一礼,款款退下。
“如何?”长桌的对面,郑晗希把玩着一把镶金的叉子,兴致缺缺地问道。
“看来我不得不承认,你还是挺了解他们两个的。”
“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动用那个东西?”
“快了······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