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间的沉默,被白夜主动打破。
阴影中的他,认真看着老人。
“很不合适,墨大师或者说墨无敌疑惑的看向对面自己这个徒弟,重点是合不合适?这难道不是重点?”白夜道。
老人笑笑:“算了,我可没什么文化,我是个拳师,是个武者,文人讲道理,我只需要拳头。”
房间恢复安静,许久,老人打破沉默:“听故事。”
白夜弹了弹眼皮,从前有座山。
老人翻了个白眼,扯淡。
他嘴角勾起,“一个无敌的故事,老套的名字。
少年叹了口气说道。你都知道老套,那何必在讲。
要讲的,故事如果不讲出来就太可惜了,就看你想不想听。”
“你讲,我在听。”白夜道。
老人把拳放在嘴边:“当你在过去看向未来,你会说你前途未卜,你会说你未来无限,但当你站在尽头往回看,你就只能看到一条路,一条命定之路。”
老人嘴角勾起了一个难以琢磨的笑容,“当你不知道什么是命运时,你就知道了命运。”
白夜摇头:“都说你不是个文化人,抄别人的话还抄错了,更何况师傅您信命吗?”
老人沉默许久,吐出一口气:“是啊,我不信命。
无敌是个故事,是传说,是那个年代独属于我们的传说,一双手两个拳头打服了一片江湖的传说。
咏春、太极、形意,在我看来皆为小道,因为他们都不是我一拳之敌。”
“我认为,天才二字,实在可笑,我认为,道路就在脚下,目标就在眼前,我只需往前走。
那一天我在路边玩,被人欺负了,有个人站在旁边看了很久,我倒是骂他也不知道来帮忙,等欺负我的人走后,那人走过来问我要不要练拳,练了拳就能把欺负我的人都打趴下,我当时毫不犹豫,我要练。
我不是为了打趴下欺负我的人,而是打趴下眼前这个站在旁边看戏看了很久的人,这一练便练了一辈子。”
“有人说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哪个不比拳好?在我看来皆是外物,我只需一拳就能把他们都打趴下。”
白夜问:“你本名就叫无敌吗?莫无敌。”
老人不在意地摇头:“不是,至于名字你不需要知道,无敌是他们给我取的,只是因为我打败了太多的人。”
我曾经和你一样练拳,和那个教我拳法人打,很快我把他打趴下,那年我也才十几岁吧,和你现在差不多。
之后我开始找各种武林门派、江湖高手打,石头的、木头的,当有一天我一拳打碎面前的一块大石头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掌握了这门拳术的奥义——力。
原来那种小说里面拳法大师一拳打碎比自己还大的石头不是传说。
那时候没想太多,我只是很好奇,我想去见见极限在哪里,拳术的极限在哪里?
“极限啊!”
老人轻声念出这两个字,仿佛在细细品味,“当时的我是如此想要看见极限,而当我真正看见时,却如此绝望。”
白夜问:“你看见了?”
“我看见了,那是一场普普通通的比斗,我去过很多地方,挑战过很多流派,也挑战过一些家族,在我看来那些家族拥有常年积累的底蕴,但未免太过弱小,比起那些刻苦修行的门派而言,他们不堪一击。
那一天如同以往我去了一个家族挑战,而那时我看见了极限,何等可笑的极限,在那场比赛中我看见……
”说到这儿,老人喉咙似被什么卡住。
白夜叹口气:“虽是老套的故事、老套的结局,但真正听到依旧无奈。”
虽然猜到答案,但少年依旧开口,他问:“师傅,你看到了什么?”
老人眼睛发光,神采飞扬,在黑暗的房间中与白夜对视:“和你一样的光,那是黄金的色彩,不属于人类的力量,那是,龙。”
“你败了?”
白夜问。
老人笑一声:“没有,当然,他很强,速度、力量、耐打能力,他超过了我以往遇见的任何高手,那个人是我遇到过的最强敌手,但他依旧不是我的对手,可那又如何?
我赢之后,那个人告诉了我一切真相,原来在表面的世界下有一个更深的世界,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传说中的龙,什么是混血种?什么是龙?
那时我隐约就明白,我可能已经看见我的极限。”
白夜问:“你有问他们,你是混血种吗?”
问过吧,但那不重要,至少对当时的我不重要,是也好,不是也好,都要去看看才知道。
随着年纪的长大,拳术的精进,我越来越了解我手中这本拳法的奥妙,也越来越明白这门拳法惊人的可怕,这门拳法根本就不像是给人练的。
“太难,”但我依旧没有放弃,反而越发自信,因为我知道这门拳法的极限会很高。我依旧在各个地方游历,寻找能与我一战之人。
就是那一次的经历,我开始寻找在中国绵长数千年百年的家族,我也曾遇见过不止一位的混血种,他们要么能力诡异,要么身体素质超越常人,但他们都太弱。
直到那一战,我遇见了一个真正能与我一战人,他的能力诡异、技巧超越常人、身体素质打破我对于人类的认知,那时我见到了极限。”
老人低下头。
白夜无奈的叹气你败了。
老人坦然承认:“对,我不在意失败,他们称我为无敌,但世界从来没有无敌,我只是想要看见更高更远的风景,一开始我想揍欺负我的人,之后我想看见极限,而那一战让我看见了极限。”
白夜虽不想说,但还是道:“那是你的极限,不是这门拳法的极限。”
老人听到这话,心情出奇地平静,放松地靠在椅子上:“是啊,我看到了我的极限,那是我的极限,但那不是你的白夜,你和他们一样。”
白夜问:“您如此确定吗?你向我证明了这一点不是吗?你告诉我你要一拳轰倒一座地铁站,可我现在一拳打出一块石板都做不到。”
老人笃定地看着白夜:“没关系,你看不见了?不,我看见了,没有什么比时间更有说服力了,因为它不告诉我们就能改变一切,它说服了我,曾经的我,现在的我。”
“您比我想象的要平静。”
老人笑:“为什么不平静?这本身就没有什么好值得遗憾的了,至少在最后我看见了可能啊,所以,这不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吗?”
老人缓缓闭上眼睛,黑夜当中白夜站起身,缓步走到老人身旁。
“你看,我们的时间都不多了,但至少比起我,你有更多的时间,孤独一人的人生自然美丽。
你的人生可以如风一般自由,如天一般广阔,但若你站在尽头,回头看去,你的人生路只有一人反而却是一片荒芜啊!
作为一个失败的人,我不该以先辈的角度夸夸其谈,但至少,我这一生,问心无愧。”
房间安静得能听到白夜的心跳和的呼吸,白夜转身,走到门前,缓缓地推开门,他的黄金瞳在夜色中明亮无比,比天上的圆月与星辰更加夺目,比钢铁丛林中闪耀的任何一盏灯更加耀眼。他没有回头看老人,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外。
他费力的睁开眼皮,明亮的眼睛此刻却一片浑浊,曾经我是多么羡慕,那金色啊!
黑夜缓缓退去,遥远东方出现第一缕晨曦照入院子,阳光洒在闭眼的老人身上,老人仿佛只是睡着,面色红润,依旧如以往放松地坐在摇椅上。
院子的门被推开,头发花白的白山醉从门外走进,一身黑色中山装。
他静静地看着院子、站在门口的白夜和屋子里的好友,“我带他回家。”
“白夜问“去哪?”
“他说,别去见那些老朋友了,丢人。”
阳光洒在地上,一座不起眼的城市,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灵堂之中十分安静。
一个个老人或是独自前来,或是被晚辈搀扶着前来,他们穿着整齐,胸口别着白花,安静地走入灵堂。
这场葬礼没有家人,没有哭声,只有一个个老人来为曾经的这位好友、敌人,送上最后的一程。
白夜站在灵堂之外,王乐知站在旁边,男人目光看着旁边的少年,第一次不知该如何开口。白夜目光看着灵堂中一位位老人进入、将花朵留下或是说话,或是沉默地站一会,或是直接离开。
王乐知深吸一口气,手按在白夜的肩膀上:“走吧。”
“好。”看着走在前面的少年,王乐知眉头皱起,白夜那种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觉如此显眼,在此刻,他再次见到了一个自己曾经未曾见到的白夜。
飞机场外,白山醉上前:“那家院子你不用去打理,我们会派人打理,这是钥匙,那院子是你的,那老家伙留给你的。
至于他睡觉的地方你也不用管,我也会派人去打理,不用在意,这是那老头子提前说好的,他说未来你有女朋友了或者做到了就来找他,至于其他时间别来烦他睡觉。”
白山醉转身从背后王乐知手上拿过箱子,双手递过来:“这是留给你的。”
白夜看了一眼箱子,“这是什么?”
箱子很长,材料像是木质,但却透出金属的黑色,应该是放武器的,像是一把剑。
白山醉说:“打开看看,木头做的,是那家伙在一次游历过程中从一座道观拿过来的。”
他叹了口气,又露出笑容,“有事找王乐知,有事找我,好。”
白夜指尖拂过匣子中的木剑,“有名字吗?”
白山醉摇摇头,“不知道,你可以取一个。”
白夜没再多说,关上匣子。
“王乐知走上前,“
飞机到了,快去吧,有空来北京。”
“好。”
坐在飞机上,白夜转头看向窗外,有些恍惚。
他带走的东西不多,一把院子钥匙、背包、一本古书,还有老人给的木剑,老人特意为他准备的石板过几天会寄过来。
白夜伸手拿起腿上的古书,书籍封面上,两个毛笔写成的字格外显眼——(浮生)。
浮生,白夜品味着这两个字,抛开书中那些凡夫俗子难懂的话语句子,单论这两个字,人这一生,说到底不过两句话,其生如浮,其死若休,原来自己早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