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先生虽还不能完全起身,精神头却很是不错。他笑吟吟地宽慰了大夫人一会儿,待她开怀之后才又和她聊起了调任的事情。
大夫人言说付侍郎已经先行出发,因为时间紧迫,索性只叫了付家二郎随行。
常先生闻言微微点头,说道:“这番安排极好。安阳府此地我年轻时也曾如过。那里管眷关系复杂,大多都是京城贵族的裙带姻亲。层层叠叠的关系网下催生了万事以金银开道的特殊情形。你家既是初来乍到,很多事也不能亲自露面,免得日后遭人口舌。二郎同去就很好。他是商人,为人也机敏,若是遇上难推脱的事情先由他出面,如此一来,既不容易落入下风,也不会轻易给人留下把柄。”
常先生在病中还在忧心着女儿女婿的事,缓慢的语速中藏着的都是作为父亲的关怀。
大夫人这般想着又险些掉下眼泪。于是她赶忙转移话题,试图将情绪岔过去。
“此番一去,不知几年才能返回京城。家中那几个小的父亲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常先生点点头,嘱咐道:“叫他们都进来吧。临行之前也叫我好生瞧上一眼。”
大夫人又招呼着侍女将几位姑娘少爷都叫进来。
姊妹六个一字排开,除了还在远行的二公子外,付家的小辈儿们都在年前立着了。
常先生按照长幼顺序将他们依次交过来,掏出提前准备的礼盒分发过去,补充道:“今年新春我还在病中,没来得及给你们发压岁钱,今天就给你们补上。”
大夫人被他这突然的一遭弄的哭笑不已,嗔怪道:“一个个这么大人了,转眼都是能成家的年岁,还要什么压岁钱。”
常先生可听不得这个话,佯装生气道:“再大也还是个孩子,你不疼她们我还疼。”
大夫人又顺势上去赔了罪。父女二人又笑闹了一阵,又招呼着几个小辈儿围在床前听训。
常先生爱还来不及呢,哪里舍得像大夫人说的那些训话,反倒温柔地挨个嘱咐着:
“迎麒你体质柔弱,到了那边可以将琴棋书画稍微放一放,多练一练骑马投壶之类可以开怀的游戏。”
付迎麒温顺应下,即便在心里也不曾反驳半个字。
“如鹤你字又飘了,去了那边也要勤加苦练,每隔一段时间要送功课过来给我看看。”
付如鹤苦笑连连,在常先生的注视下硬着头皮答应了。
“迎芙你既已许了人家,有些事情现在就得跟你母亲学起来了,不论如何,万事不得委屈自己。”
付迎芙知道老人家是在为自己好,也脆生生的应下了。
“迎鹿你算数极好,有机会多跟你七妹妹出去转转,切莫浪费了你这一身的才华。”
付迎鹿最是乖巧,虽然没太明白,但还是乖乖的应下了。
“迎萱你还小呢,有事无事多出去吃吃玩玩,别像我这个老头子一样窝在家里。”
付迎萱应得很快,只是声音软软的,依旧透着一股惫懒。
“迎禧你,”常先生顿了顿,“你是个好样的,无需我多嘱咐。你心性好,能力强,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这世上的事有一半都是没道理的,就算搞砸了也别怪自己。”
小辈的几个轮番在常先生膝前受了教诲。等到常先生面露疲色以后,大夫人又招呼着几个小的赶紧告辞,自己留下又嘱咐了几句后才恋恋不舍的准备归家。
家里家外的事情都解决了。大夫人又磨蹭了两日,选了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吉日启程出发。
这天天气极好。春光明媚,万物可爱。
提前返回的付二郎带着付如鹤在前头开路,大夫人与老夫人的车驾紧随其后,姑娘们的两辆马车紧跟其后,再后面的车载着一群大小丫鬟,最后的则是载着吃穿用度的板车。一群深色衣衫的好手在两侧排开,一路夹送着付家上下朝前方走。
一路上走的都是官道,路上又都提前打点过,按理来说,应当是安全无虞的。大夫人掀帘望了一眼外面的晴天,不知怎地,心头突然打了个突突。
大夫人的脸色突然难看了下来,就连一旁的老夫人也被她影响到了,忍不住开口询问着发生了什么事。
大夫人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这般恶寒,逡巡了一圈又看不出半点异样,最终摇头道:“无事,约莫是累到了,产生了错觉。”
老太太闻言也赶忙嘱咐道:“长途跋涉不必再家中,既然不舒服,就趁早找个地方落落脚吧。左右安阳府也只有两日的路程,耽搁一时半刻的也不甚要紧。”
大夫人顺势应下了这话,又命随侍的侍女去前头传话。
京郊之地山林茂盛,为了稳妥起见,付二郎特意寻了个寺庙准备落脚。
付二郎说:“我送大哥上任的途中曾听途中的村民讲起过这间土庙。说这庙中长老年岁虽小但极为和善,会免费替附近村子里的人看病把脉。因此这土庙虽小,庙里的香火却一直很盛。”
老太太听完,也觉得这是个极好的落脚地。
付二郎得到老太太的指示后立马调头,朝着付如鹤吩咐了几句后又带着身后的一大群人改道去了寺庙里。
村庄里的寺庙不像城中的那么庞大庄严,只有勘勘两进院落,瞧着格外的质朴和真诚。
大夫人搀扶着老太太先行下车去庙里填了些香火钱,又诚信地求了只签,转头求长老解惑。
这长老果然很是年轻,看样貌,约莫只有二十出头。
老太太疑惑他这般年轻怎么就脱离红尘踏入佛门。年轻长老答道:“生无来处,幸得师父收留才有幸长大。我长于佛门,便无意入红尘,只想继承师父的遗志,替他守护着方圆的乡邻百姓。”
上了年纪的人最是心软。
老太太听闻长老说了一番身世后就已经要红了眼眶,忙不迭地催促着付如鹤又添了些香油钱后又拿起签桶求了一只签。
大夫人蹲下身子准备去看求的是什么,另一侧的长老却比她速度更快,抢先一步蹲下身撵了起来,迅速看了一眼后又反手扣在手里,恭贺道:“恭喜老夫人,是上上签,大吉之兆!”
老太太不疑有他,当即乐得合不拢嘴。
大夫人虽然有所怀疑,但又不想扫老太太的兴,只得先行按下了心中的想法。
付二郎和付如鹤正忙活着落脚的事儿没进来,其他的姑娘们也都带着面纱聚在角落里,只有最小的七姑娘又换了身男装靠在门边偷看。
她人小,手脚又灵活,若不是刻意留心,正常人是很难瞧见她是如何靠近的。
正在和老太太说话的长老突然看了七姑娘一眼,似乎是无意间瞥见,随后又迅速地移开了眼。
七姑娘被他这突然看过来的眼神吓的心头直跳,犹豫着观察了片刻,发现他又没有接下来的动作,只得安慰着自己一切都是巧合。
长老正和老太太说着签文之类的事情,说话间,又默不作声的将竹签放了回去。
单薄的竹签在签桶里撞出一声闷响,伴随着哗啦哗啦的晃动声,又很快地隐藏住身形。
一般人是无法在这么快的速度里找出原来的那根竹签的。可偏偏七姑娘不是一般人,她心明眼亮,记性又好,速度也快于常人。
七姑娘趁着其他人都走了以后才又凑到香案前取下签桶,循着记忆抽出那根竹签一看。上面赫然写着的是“下下”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