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扉被轻轻推开,门轴转动,发出“吱嘎”一声轻响,瞬间惊醒了屋内和衣而卧的人。
老头本就心里存着事,只是浅眠,突然间被惊醒,他“腾”得一下坐了起来,一时竟有些恍惚。
老头看到阳光从推开的门缝中洒落,有些刺目,他不由得抬手遮住了眼睛。
隐约间,他只看到一个人影逆着光,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老头顾不上看清楚来人究竟是哪个,他遮着眼睛扬声问道,“可是前面又发生了什么无法处理的事情?”
老头等不及进来的人回话,着急忙慌地掀开被子,打算亲自去大堂看看。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接着,一道老头无比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师父,莫慌,是好事,大!好!事!”
这声音带着些许兴奋,尾音拉长上扬,虽有些颤抖,却并无任何焦灼,老头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原来,进来的是他的宝贝小徒弟。
!!!
这个浑小子!
老子才刚睡下,他就把老子给嚯嚯醒了。
老头的起床气在一瞬间爆发了开来。
他狠狠地瞪了李平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这么大个人了,怎么遇事还如此毛毛躁躁的?等回了家,我会告诉你父亲,给你加课。”
李平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老头心里暗自得意,臭小子,让你没眼色!就合该让你爹好好治治你!
李平无奈地看了一眼使小性子的师父,小心翼翼地将手上的竹篮放在桌案上,语气依旧难掩兴奋。
“师父,是宝参,难得一见的、上了年头的宝参,只是,具体是多少年份的,我看不准。”
“师父,您快过来给掌掌眼,这株参到底品相如何?”
老头听到宝参两个字,人瞬间不迷糊了,也顾不上什么世家仪态了,趿拉着鞋子,一蹦一跳地就来到了桌案旁。
他赶忙低头往竹篮里一瞧。
呵,黄胖黄胖的,还真不像是人参!
乍一看,像个大萝卜。
老头刮了犹自激动的李平一眼,上手仔细鉴定了一番。
嗯,虽然长相与普通人参有异,但确实是货真价实的野山参,看年份至少有五十年了。
而且,这株人参的品相极好。
表皮细腻光滑,偶有华光闪过,个头硕大,躯干也长成了明显的人形,胳膊腿齐全,参须也非常的完整。
人参上还裹着一层薄薄的泥土,似乎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
老头随后在不起眼处掐下了小小的一段参须,放入口中细细地品尝。
嗯,入口是淡淡的清香,带着些许甜味,回味悠长,口齿留香,似乎有一股细细的暖流从口中向四肢百骸游走。
果然是株难得的好参!
裴小子这下可算是有救了!
待老头从发现好参的喜悦中回过神来,才发现如此难得的好参,就被这样随意地放在粗陋的竹篮里。
暴殄天物,真是暴殄天物啊!
老头不由得捶胸顿足,胡子一翘一翘的。
他愤愤地看着李平,犹如看着一个败光了一座金山的败家子儿。
“平儿,这参你是从何得来?只有这么一株么?”
话刚问完,老头便觉得自己着相了。
如此品相的人参,都可以称为祥瑞了,有生之年能够遇到一株,便可称得上是大造化了。
他怎能如此贪心,奢望更多呢?
李平看着抱着人参,激动得直跳脚的师父,突然有些忐忑。
“师父,这株人参是林小娘子,就是前几个月在山里救下了我的那个林墨,刚刚送过来的,说是年礼。
我那时正思考着新药方子改良的事情,无知无觉地接了下来。等我回过神来,再去追的时候,林娘子已经不见了。
我打开包裹之后,才发现是株难得一见的宝参,一时之间脑子里只想到了裴大人的伤情,然后...然后,我一时激动,就直奔师父您这里来了。”
“师父,这...我是不是做错了?”
老头捋了捋胡子,瞥了一眼那个粗陋的竹篮,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既然是她亲自送来的,还包装得如此随意,看来,她是想要用这参抵了你送她小印的人情。
既如此,你放心收下便是了。毕竟,你给她的那方小印,也不是个普通的物件儿。
切记,以后不可再做出此等没有深浅的混事儿,切记!”
说到这里,老头不由得又狠狠地瞪了李平一眼。
这让人糟心的实心眼儿徒弟,等他忙过这阵儿,加课,必须给他加课!
“可惜啊,也不知道这么好的人参,她到底是从哪里挖出来的?也不知,她的手里还有没有差不多品相的人参?”
老头眯着眼睛,捋了捋胡子,“她,是一个谜啊。”
千头万绪从他的脑海中奔腾而过,也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老头穿好鞋子,整理好衣衫,很快又变回了那个仙风道骨的模样。
他抱着人参,带着李平,穿过几道回廊,快步往后院角落里的一处静室走去。
还未等两人走近,老头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痛苦而压抑的咳嗽声。
里面的人就好似要将肺给咳出来一样,好一阵儿过去,也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
老头心急地加快了脚步,刚走到门前,咳嗽声就止住了。
他刚一推开门,便被屋内的热气给扑了一脸,脑门上顿时出了一层薄汗。
静室内门窗紧闭,小厅四角的四个炭盆烧得正旺,中间的熏炉中,还有淡淡的青烟在袅袅升起。
老头绕过屏风,走进内室,便闻到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还夹杂着一丝丝的腥臭。
老头的瞳孔不由得一缩。
看来,裴小子的病又有所反复。
一个身形消瘦,眼下青黑,脸颊凹陷的青年,此时正半倚半靠地坐在床头,小口小口地啜着温水。
青年的脸色异常苍白,双颊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他双眼水润,眼尾还挂着一丝晶莹,青白的双唇在温水的滋润下,也慢慢地染上了一丝粉色。
青年的一举一动皆有章法,行云流水,一派潇洒飘逸之风。
病弱并没有减损他的风姿,反而添加了一种与众不同的破碎感,令人见之不由得升起一股怜惜之心。
只是,这副破碎感满满的模样今儿注定是给瞎子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