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首领“噗通”一声,利索地滑跪在了地上。
“大人,王爷确实曾经派刘旋将军带兵来驰援,只是,只是......”
“吞吞吐吐的做什么?给老子实话实说!!!”
斥候首领心一横,“只是,听说刘将军在出发不久之后,便就地扎营,止步不前,后来,在得知大人您战败的军情之后,竟是带兵直接退了回去。”
话既然已经开了头,就会越来越顺遂,斥候首领的语速也变快了不少。
“刘将军说,大人您骁勇善战,威震关西,既然您都打不过鲜卑人,他就更打不过了,何必千里迢迢地来,只是白白送命而已。
他还说,假使您能把这一帮鲜卑人给消灭了,他就更加没有必要冒着风险来援助您和苏刺史了。
自此,就再也没有其他援军,也没有自京都发来的任何军令了。
当时,大人您正在清平河那里与鲜卑部族战得正酣。
卑职为了稳固军心,便自作主张,将内中详情给按了下来,只递上了未见援军的情报,还请大人责罚。”
秦州刺史胡非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又下不来。
刘旋,这tmd是什么逻辑鬼才!
老子一定要狠狠参他一本。
还有......
胡非冷眼扫过在堂下跪得老老实实的斥候首领,眼中的杀气一闪而过。
这个斥候,留不得了!
虽说斥候并没有延误军情的及时传递,但是,他自作主张,自以为是,隐瞒情报细节,破坏情报的完整性,扭曲客观事实,影响了胡非对整个战场形势的判断。
无论斥候真正想的是什么,是不是真如他所说一般,都不重要了。
斥候没有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他逾矩了!
如果胡非这次容下了他,恐怕下次,斥候就敢给他胡非传递假情报。
他胡非的手下,容不得这种不知所谓的人!
他,该死!
胡非冷声道:“来人,薛斥候违反军纪,罪无可赦,将他拖下去,杖一百。”
薛斥候的脸色迅速灰败了下去,完了!
一百军棍打下去,他哪里还有性命在!
斥候想开口求情,又不敢。
胡刺史本就脾气火爆,不好相与,素日里就不讲情面,更何况,如今他还在气头上。
他浑身瘫软,犹如死狗一般被拖下去行刑去了。
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斥候还在想,他当时为什么要瞒下那些话?
刘将军的那些言语,即使被前线将士们知道了,难堪的也是他和胡刺史,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明明是为了胡刺史的名声着想,最终换来的却是丢了自己的性命!
他到底是何苦呢?!
斥侯带着懊恼与不甘,彻底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只是,刘将军那些不着调的话语,终究还是捂不住,如旋风一般,迅速刮过了整个大营。
真真假假的流言给浴血奋战的前线将士们的心中,种下了一颗名为寒心的种子。
而秦州刺史胡非对这一切却毫无所觉。
他现在正坐在刺史府的后堂书房,手里拿着一纸公文,对裴戎怒目而视。
“裴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裴戎对胡非的冷眼似乎毫无所觉。
他端起面前散发着袅袅茶香的茶盏,轻轻撇去飘在上面的浮沫,慢慢啜饮一口。
热水滚过舌尖,茶香清新悠远,他不禁感叹一句,“好茶!”
裴戎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端的是一派悠然自得,尽显世家风范。
“胡大人,公文既已下达,还请尽快指派诸曹从事执行。”
裴戎这一番闲适的姿态,让胡非更加恼怒,又是一个糟心的二代!
他扬了扬手里的公文,语气也有些不耐烦。
“此事我自有决断,裴大人,这是我刺史府的庶务,你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我身为监察,自应履行监督察查的职责,这等民生大事,事关三州上百万民众,胡刺史竟只当是小小庶务么?”
裴戎也不恼,只是话锋一转,
“难道胡大人还没有吃够腹背受敌,左支右绌的苦头么?
黎民百姓的要求很低,只要饿不死,有活下去的希望,他们就会牢牢的守护着这片土地。”
胡非不为所动。
他只以为裴戎是一个只会说大话,喜欢品评时事,议论朝政,耽于享乐的世家二代。
不过是娶了高陆公主,便依仗着家世的庇佑,出来镀个金,走个过场,混一个能说得出口的身份而已。
这样的人,能懂什么!又会做什么!
话说得漂亮,真要是上了战场,见了血,怕不是跑得比兔子还快吧?!
哦,对了,抢功劳的时候,跑得更是比兔子快!
哼!
胡非看裴戎越发不顺眼。
啥都不懂的糟心玩意儿,就知道逼叨叨,逼叨叨,这也要管,那也要说。
最可气的是,这人的身份摆在那儿,还不能得罪死了,真是烦死他了。
这些二代们,自恃身份,目下无尘,更是对他们自身的能力没有一点数!
竟然说教说到他的头上来了!
他的名声和地位,可是自己一刀一枪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
这个就知道在京都风花雪月,奢靡无度的二代,凭什么站在他的头上,对他指指点点的。
想到这里,胡刺史的语气更加不耐。
“哼!此事不劳裴大人费心,我驻守关西多年,鲜卑人什么德行,我一清二楚,哪年他们不闹上这么一两次。
如今春日正浓,等牧场早晚的霜露尽数散去,他们很快就会退回去的。”
裴戎不置可否,斜睨了胡非一眼。
“胡大人,你威震关西,自是比我看得明白,莫要为了与我斗气而逞一时意气,想岔了,走错了路。”
裴戎的这一眼,差点让胡非直接炸毛。
只是,情绪上头之后,他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他深深看了一眼依然闲适自在的裴戎,便敛下眉目,兀自沉思了起来。
半晌,他抬头定定地看着裴戎,开口应道,“好!就依裴大人所言!”
“目前州府各处战事四起,军务繁多,庶务庞杂,刺史府上上下下,已是自顾不暇,无法抽调出更多的人手。
此事既然是裴大人在年前上奏的,想必裴大人已有了应对之法,那便有劳裴大人多多操劳了!”
裴戎面上仍旧一片云淡风轻,无可无不可地应下。
直到他走到无人之处,才松开了一直遮掩在广袖下,紧紧攥着的拳头。
裴戎的掌心已经一片湿润,还有几个已经青紫的月牙状伤痕。
他彻底松了一直提着的那口气。
这下,他总算是能为那些流离失所的三州百姓做一些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