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母转身回卧室拿照片给大家看。
两张照片都是彩色的,一张是秦红霞在工作的酒店门口,和几个同事一起穿着工作服合拍的。
几个同事有男有女,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不得不说,头发是真的茂密。
顾晚晚心里感慨,八十年代坏人不一定少,但人们的头发是真多。
第二张照片是秦红霞的生活照,虽然已经进入十一月,拍照的时候羊城的天气依旧很热。
秦红霞穿着一件白色丝绸衬衫,下面一条褐色长裤,脚上一双小皮鞋,头上卡着墨镜,看起来特别时尚。
“呀,妈,这是哪个女明星啊?”秦峰打趣道。
“什么女明星?这不是你二姐吗?”
“我二姐这么好看?不对不对,肯定不是我二姐。”
秦母拍了一下秦峰,“你就瞎说,你再好好看看。”
秦母小心翼翼的拿着照片的两边,生怕在上面留下指印,递到秦峰和顾晚晚面前。
顾晚晚又仔细看了一下,发现秦红霞手里还拿了一个玻璃瓶的可口可乐,旁边正好是一个饮料摊,一个大盆里摆的全是可乐,根本没有其他饮料的身影。
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羊城那边的可口可乐已经这么普及了?
可口可乐前几年还是高档饮料的代名词,80年一瓶饮料卖两块五,但这个价格可不是人民币,是外汇券。
顾晚晚和秦峰以前在赵宁的办公室,尝过可乐,那次之后,两人再也没喝过了。
不是他们不想买,是不好卖,至少在江城很难买到。
偶尔看见别人喝,也是托人从外地带回来的。
羊城现在随处可见,那不久的将来,可乐两大巨头就要杀入华国内地市场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向顾晚晚袭来。
以他们百乐饮料厂的体量,在这种国际大公司的眼里可能什么都不是。
但他们仍要做好准备,时间不等人!
张云一直在看秦红霞头发上别的大墨镜,“哎呀,这墨镜还真好看,红霞越来越会打扮了。”
不一会儿,她的视线也注意到秦红霞手上的瓶子。
“诶?弟妹,红霞手上的是什么饮料?黑乎乎的,怎么没在咱们江城见过?”
“嫂子,这是可乐。”
张云没喝过,但隐约记得在电视上见过,这段时间好像播过一个广告。
“啊,这就是电视里说的可口可乐吧?”
“对,就是这个。”
顾晚晚看到一篇报道,说十月份的时候,女王来了华国,外国一个电视台做了个纪录片,拍的不错。京北的中央台想买这部纪录片的版权。
但是得用美刀,华国的外汇少,每一份都得用在刀刃上,所以电视台找到了可口可乐拉赞助,一分钟广告20万美刀。
一份报纸说这是发展华国广告业的新篇章
另一份报纸说要警惕外国这种公司,不应该让他们在这么重要的电视台上放广告。
两家报社连续发表了好几篇文章,吵得很厉害。
改开都八年了,但关于华国走哪个方向,其实还是有争论的。
回家后,还没等顾晚晚跟秦峰说起可口可乐的事,秦峰先开口道:
“媳妇,你刚才是不是一直想可口可乐的事来着?”
顾晚晚刚把大衣脱下来,要挂在衣架上,回头吃惊地看着秦峰。
“峰哥,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待过,火眼金睛。”秦峰顺手接过大衣,挂了起来。
“峰哥,你什么时候变成猴了?”
“媳妇,我要是猴,你是什么?”
“你——”
顾晚晚觉得自己也算伶牙俐齿,怎么说不过秦峰了?
“哈哈哈,媳妇,你生气的时候,真好看。”
秦峰偷亲了媳妇一下,接着说道:
“前几天,我就发现你一直反复看报纸上的几个报道,全都是可乐的。还有,今天二姐照片上也都是可乐,我一猜你就是在想这件事。”
顾晚晚发现秦峰观察挺仔细的,“峰哥,你觉得咱们的饮料厂能开多久?”
秦峰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就是车辆厂长大的孩子,这种大型国有工厂是不可能倒闭的。
一直以来秦峰并没有什么危机,但今天看媳妇这么这么问自己,他也觉得厂子未来的竞争肯定相当激烈。
“媳妇,你是说咱们厂子以后会跟可乐的公司竞争?”
“世界上有两家最大的可乐公司,咱们不是在跟他们竞争,现在也根本竞争不过。而是我们的厂子怎么存活下去。”
活着,好好活着,才能谈竞争。
顾晚晚在思索“百乐饮料厂的未来”,而病床上的顾婷婷也在思索自己的未来。
那天,顾婷婷被众人送到医院后,立刻进了手术室。
江哲从厂长办公室出来,去了卫生间。他在洗手池站着琢磨着厂长的话,因为太入神,根本没听见走廊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江哲,江经理……江经理……”
外面的人喊了半天,直到去了卫生间,才发现江哲就站在洗手池前面愣神。
“江经理,我喊你半天了,你快过来接电话,是医院打来的。”
“医院?什么医院?”
江哲急匆匆回到办公室,拿起桌上的电话,对面的声音有几分不耐烦,
“是江哲同志吧?你爱人在我们市医院做手术呢,你快来吧?”
“啊?什么手术?”
“你快来,电话里说不明白。”打电话的是个新来的护士小姑娘,顾婷婷做的手术,她还不太好意思跟一个大男人说。
反正来了以后有大夫跟家属解释,用不着她说那么详细,便挂断了电话。
江哲满脑子疑问,还是骑上自行车,去了趟市医院。
手术室门口,李翠花看见是江哲,一个劲儿向后躲,躲在了一起来的一个胖大嫂身后。
江哲没注意到那么多,但看见都是楼上楼下邻居大妈大嫂,心里有些疑惑。
“刘大妈,到底怎么回事?婷婷怎么做手术了?”
刘大妈就是来送人到医院的,可不想参与到李翠花和江哲他们的纠纷里。
邻里矛盾是最难处理的,处理不好自己都跟着遭殃。
想到这,刘大妈只说了一半,“小江,我跟你说件事,你可千万要挺住啊。”
一听这话,江哲以为顾婷婷人要不行了。
但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竟然没有一丝难过,反而有些窃喜。
顾婷婷好像就是个麻烦,肚子里的孩子也是麻烦。
好几个夜晚,他看着顾婷婷熟睡的脸庞,都无比后悔。
自己当初要是没有头脑一热被顾婷婷诱惑,就算不是继续和顾晚晚处对象,也可以找个条件更好的。
不过,为了不让人看出来,江哲还是皱着眉,声音紧张道:
“刘大妈,您……您跟我说实话……婷婷怎么了?她肚子里还有我们的孩子呢。”
刘大妈叹了口气,
“嗐,小江,就是孩子出事了……好像……好像没保住……婷婷刚才摔倒了,然后我们就赶紧把她送过来了。”
“啊?什么?刘大妈,我……我和婷婷的孩子没了?”
江哲学着小说里的样子,夸张地他坐在手术室门口的长椅上。
“小江,你别担心,大妈就是这么一说,一会儿还得听大夫的。”
这么一说?谁这么一说会说孩子没了这样的话?
刘大妈刚才看着地上的一滩血,还有顾婷婷惨痛的叫声,早就知道这孩子保不住了,但也只能安慰道。
两个小时后,顾婷婷被推出来,因为麻醉,人还没有醒过来。
而再次醒来,看见的便是李翠花不停道歉的声音。
“你……你们要什么我都答应。我还有四个孩子。我真不是故意的。”
江哲像个正在经历丧子之痛的准父亲,抱着头坐在椅子上,一直没有说话。
“李大姐,你……你为什么么害我们家婷婷?”
“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我把房子给你们……都给你们……”
顾婷婷艰难地睁开眼,拍了拍椅子上的江哲。
江哲发现顾婷婷已经醒了,上前握着对方的手紧道:
“婷婷,你……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紧接着,几滴泪从眼角滑落,“婷婷,我跟你说件事,咱们……孩子……没了。”
孩子没了,这在顾婷婷的计划之中,她当然知道。
可此时,却装作无比震惊,
“什么……江哲哥,你在开玩笑吧?你肯定是在开玩笑。咱们的女儿,还有几个月就要出生了,我的衣服都给她做好了。”
病房里,除了江哲,还有送顾婷婷来的几个大妈和大嫂,以及六神无主的李翠花。
听见顾婷婷的这番话,几个心软的大妈大嫂跟着掉眼泪。
都是做母亲的人,最见不得这些。
“婷婷,你也别太难过,你和小江还年轻,很快还会有的。”
“是啊,说不定下个还是儿子。”
“对对对,是儿子。”
大妈大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生儿子,生闺女这种事,谁能知道?就是找个理由安慰上几句。
顾婷婷捂着自己的肚子,嚎啕大哭。
“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隔壁几个病房的人,听见有惨叫声,都吓得一激灵,还以为是术后疼痛。
李翠花觉得因为一套房,拼上自己的后半辈子太不值了。
“嫂子对不住你们,这房子我们今晚就搬,我跟厂里说,这就是你们的,我……,”
江哲摆摆手,没有作声。
大妈大嫂也没插话,只是走之前,嘱咐了江哲几句。
“女人小月子,跟月子一样,你好好照顾,不行来找我们……”
李翠花说到做到,连夜搬回了自己的平房,搬得干干净净。
孩子们都问她为什么不住楼房了。
“你们是要妈妈,还是要楼房?”
孩子们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最小的孩子哭着抱住李翠花的大腿,“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李翠花男人本来就老实,第二天乖乖跟着媳妇去了房管处,把钥匙交了。
房管处的人什么都没说,换房的事,要通过他们房管处,但只要双方同意,签好字存个地就行了。
反正都是公家的房子,给谁住不是住,只要不像分房时来找他们麻烦就行。
顾婷婷回家时,是几天后了,她看见门口墙上挂的钥匙,和另一个房间敞开大门。
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抹笑。
这房子,是她的了。
李翠花果然没斗过她。
几日住院,顾婷婷面色苍白,带着几分柔弱,她拿着钥匙,双眼含泪问江哲,
“江哲哥,李翠花这是什么意思?用半间房就能换来我们女儿的命吗?”
“什么叫换?这不是李翠花赔偿的吗?怎么,你还不满意?”
江哲这几天在医院忙前忙后,早就对顾婷婷失去了耐心。
厂长刚找他谈完话,这么关键的时候,还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要是到时候厂长变卦了,他副厂长的位置不保怎么办?
“江哲哥……那可是……我们的孩子……”
顾婷婷眼泪簌簌下落,当初江哲就是因为对方楚楚可怜这点,才没管住腰带。
“孩子没了,也不是以后再也没有了,好了,你自己做点饭吃吧,我先去上班了。”
江哲将这几天住院用的盆和暖壶,还有换洗的衣物放下,转身走了。
下楼时,那几位大妈大婶正结伴卖菜回来。
“小江,你媳妇出院了?怎么不告诉我们一声?”
“没事,她好多了。”
在江哲眼里,这些人就是长舌妇,他才没工夫和这些人闲聊。
大妈大婶看着江哲的背影,忍不住道:
“你说小江这人,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那天要不是咱们把他媳妇到医院,他媳妇就没了。”
“就是啊,以为自己是大学生多金贵,我闺女儿子都上大学呢,也不想他这样啊?”
“嗐,我没跟你们说,我觉得他媳妇那天是故意的。”刘大妈遮着嘴,小声道。
“啊?刘大姐,你咋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