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明星稀,裴解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身推开窗子。只见朦胧的月色如同纱幔一般降浮在交错的村落,葱郁的树木,起伏的山峦上。
一阵风吹过,月光纱幔悄然浮摆,裴解的思绪也随之摇动:
“你是这世间最宝贵的”,“无论生活糟糕成了什么样子,你一直都有能力去改变。”
如果不是听到了许穆夫人的故事,单纯的这两句话,听在裴解的耳中就是一个空洞乏味的口号。如果自己不是处在这样的绝境,听到了怕是也只是一个过耳即忘的故事,而不会像现在这样,有如此深切的感触。这些看似偶然的事情中,似乎蕴藏着某种必然。
这些偶然中的必然,想告诉自己些什么呢?
裴解很感激这两句话带给自己的温暖和力量。可是同时她的理性也看到了这两句话的潜在副作用:只有自己最宝贵,会不会让自己变得傲慢自私?如果对于糟糕没有一个合理的界定,会不会变得贪婪?
是啊,对于自己怎么样算是最糟糕的生活?对于自己来说,幸福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裴解自问,却久久不能自答。
不远处的洪秀才家,卫氏也在想裴解。
和洪秀才的看法一样,她也认为这是个不一般的小娘子,身上那份通透、果决,一般男子都不及。
可要说是福是祸,为时过早了些。总要等洪秀才带回来只言片语的消息才好定论。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卫氏双手合十,虔诚地念叨着。因为她知道,不论福事祸事都不会是小事。
一份若有似无的因缘在两个女娘身上萦绕着。她们走在不同的道路上,却同样的洒脱不羁。
此时的她们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成为同一条道路上的战友,不离不弃。
灵泉村两位姑娘的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惺惺相惜暂且不提。
却说洪秀才,虽然他手中的鞭子心急如焚,可是那日日饮灵泉,食嫩草的黄牛却一心满足,脚步悠然。
所以,顶着晨露出发的洪秀才,直到午时一刻才赶到三十里外的建昌县城。
守城的官兵验过他的过所,盯着他上下打量了几番,才将过所扔还给他。
洪秀才淡然接了,既没有表情也没有行动,直到那人挥了挥手,示意手下拉开路障,才不急不徐地迈开四方步进城。
那官兵盯着洪秀才的背影,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不屑地用汉话哼了一声:“娘炮”,声音大地足以让洪秀才听见。
“就这么让那汉人进城了?”一个士兵凑过来一脸狗腿地用契丹话问。
“他的过所不简单,这种人的钱不收也罢,免得给自己惹麻烦。”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如果这个人当真身份了得,你才最是应该跟他收入城费。”排在洪秀才身后入城的那人一边交入城费,一边侃侃而谈。
守城官兵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形瘦长的马脸男子一身辽国衣袍,戴着西夏花帽,背着女真人的水囊,腰间还挂了一堆不知来处的零碎,契丹话却是带着明显的汉人口音。
对于汉人,官兵虽然瞧不上,却也愿意看在他的生意经上,听他说两句。
马脸汉人读懂了契丹官兵的表情,一边递上上好的大理烟丝,一边细说原委。
“只要不是到了快饿死的地步,南方宋国的汉人书生们是不屑于把柴米油盐的生活拿出来讲的。
所以我可以这么和您说,这世上不论是从天下到地上,还是从山顶到海底,打这些落魄书生的秋风是最安全的。
您也不必担心他认识什么大人物,就算他真的认识大人物,你见过哪个大人物见了面会说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如果以后他成了大人物呢?”守城官兵声粗心细。
“如果是在宋国,他还有可能成为大人物,可这里是辽国,他怎么可能成为大人物呢?除非他姓韩。”马脸男子挤挤眼睛和守城官兵会心一笑。
“哈哈哈,好一个奸猾的宋国人!朋友我们是不能做的,这个你拿着,以后出入城门遇到了困难可以通过它顺利出入一次。”他掏出一粒拐骨递给马脸汉人,拐骨上刻着契丹文的蒋字。
那马脸男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小姓马,马致远,不论哪个国家,没有我淘换不到的东西,您有需要了可以随时到恩化街的灵宝阁给我留书。”
“你是灵宝阁的管事?”蒋诚心想:如果真是灵宝阁的管事,还是配得上自己结交一番的。
“不敢不敢,小的只是个跑腿。”
“可曾见过你家掌事?”蒋诚靠近马致远耳边,小声问。江湖盛传灵宝阁的掌事都是机关人。
“灵宝阁的规矩想必您也听说过,小的实是不曾见过。”
“也是,进城去吧。”
蒋诚挥挥手,马致远的三辆马车顺利地进了城门,向灵宝阁驶去。
到了灵宝阁的马致远先和伙计做了清点交接,然后又一道到账房那里清算了账目,便自行去当值的管事那里领任务。
灵宝阁的任务不能挑,任务单都是提前备好的。马致远像往常一样随便抓一个揣好就要走,却被管事叫住了。
“绝密任务。”管事一边说,一边递给他一个小竹管。
入阁十几年了,这是马致远第一次接到绝密任务,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拔开竹管的塞子倒出纸条,将上面的内容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确定自己一字不差地背下了,才掏出火折子当着管事的面将任务纸烧掉。
任务纸在他眼前真切地被火舌舔舐地一干二净,纸上的每一个字却都像鼓槌一样排着队地擂在他的心上。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对于刚才看到的内容不可置信。
“灵宝阁不是严禁买卖人口吗?怎么如今寻起人来了?”
这话他问的理直气壮,底气十足,却只敢在心里发问,即使他在管事面前站到地老天荒,也不敢出口。
发问是灵宝阁的禁忌。
他脑中嗡嗡作响。出了灵宝阁的门,周身的汗毛都不由自主地戒备起来,是以完全没注意到对面清风楼二楼临窗的位置正坐着那个在他前面进城的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