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正要喝酒,却被董小英突然叫停,一时之间都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董小英却一脸地无所谓,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裴解酒杯中的酒换成了茶,然后才淡淡解释说:“她酒量不行,醉了容易出事。”
说完,当先把自己手中的酒一口干了,朝众人展示了一下杯底,算是赔了礼,才心满意足地坐下。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裴解来不及阻止。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能气恼地喊:“董娘子!”
“我是你姨母。”董小英一边若无其事地继续为自己斟酒,一边翻着白眼说。
裴解虽然气得跺脚,却也只得苦着脸,将酒杯中的水喝下。
见此情景,其余三人笑成一片,笑罢纷纷也将酒喝下。
董小英不等他们放下酒杯,重新端起面前的酒杯,正色说:
“你们说的事我不懂,我就是个跑江湖的,听说孩子最近不容易,过来帮衬一段时间。既然刚才话说到了这里,我这个做姨母的就该表示一下……”
说到这里,董小英低了头,似乎再思索该怎么开口,片刻之后,她抬起头看着裴解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等我觉得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你们也不必留。”
说完这句,洒然一笑,恢复了惯常的语气,向众人举杯道:“这杯我干了,你们随意。”
裴解听出她话里的意思,眼圈一红,瘪着嘴巴撒娇:“姨母……”
董小英不为所动,冷冷打断:“叫我董娘子。”
裴解的一腔情绪被硬生生地截断,逆流而上地冲到她的面颊,激得眼角的血管突突直跳。
裴解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再睁开眼睛时,仿佛刚才的孺慕之情是一场幻觉。
她强作若无其事地问:“刚才我们说到哪了?”
这一套熟练的操作,说明裴解在董小英那里没少吃瘪,其余三人相互对视一眼,短暂的沉默之后,是一阵爆笑。
笑声传到帐外,巡逻的士兵忍不住偷偷侧目。
梁王和韩制心被笑声吸引,只是走到半路听说帐内有今日来客,便折回去了。
裴解面无表情地看着另外三人笑,直等他们笑罢了,裴解才对着丁衣开口说:“玉佩的事情,你说说看。”
丁衣敛了敛神色,清了清嗓子,低声开口说:“据我所知,这‘解配’共十二块,纹饰全都一样,只是在‘解’字上有所不同。”
丁非下意识掏出自己的玉佩,一边翻来覆去地看,一边问:“是字体不同吗?”
“是笔画的缺省。”
“我的是全的啊。”裴解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一边说一边掏出自己的玉佩,印证自己的记忆。
“没错,这十二块玉佩,除了你的是翡翠材质,其他都是青玉材质,除了你的没有笔画缺省,其他人都有。
因为日常书信往来,笔迹很容易作假,而印章如果有了底模对照,就安全很多了。
再加上不同的玉佩,不同的字画的缺省,玉佩持有人,在往来的书信上加上的玉佩印记便可以防止混淆了。”
“妙啊。”裴解忍不住发声感慨。旁边的董小英虽然冷着脸,但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表示赞许。丁非和裴忠则是一脸地与有荣焉。
丁衣抱歉地看了董小英一眼后,接着说:“这十二块玉佩,在座的诸位,除了裴小娘和阿兄外,想必忠翁也是有一块的。”
“你不必抱歉,该抱歉的是那裴氏竖子。”董小英此时已经放下了酒杯,直接抱着一个小酒坛在‘即在又不在’的状态下饮得开怀。
丁衣对于这样的董小英很是欣羡,面色娇人地抿嘴一笑,接着说:“其余的八块分别在高丽的汉阳、瀛洲的平安京、宋国淮南东路的金陵、大理的羊苴咩、宋国成都府路的成都、回鹘的高昌,以及吐蕃的青唐城。”
“这么分散?”丁非咂舌。
“怎么都是地方,玉佩不是在人手里吗?”裴解皱眉问。
“别急,容我慢慢解释。”丁衣温柔地笑笑,继续说:“当年我的第一反应也是这样的,我记得当时家主是这么告诉我的,他说‘如果你把它们看成一个个单独的点,自然会觉得分散。但是如果你把他们看作一个张网上的结点,你就会明白,他们都是有力量的’。”
“一张网上的结点?”裴解下意识地问。
“对!四海寰宇就是一张网,四海寰宇的山海不变,网上的结点就不会变。网上的结点不变,玉佩所在的地方便也不会变,所以更重要的是地方,不是人。”
董小英撇撇嘴,有些不屑地说:“看来这个裴竖子还想着让他这破灵宝阁千秋万代呢。”
“嗯咳。”裴忠拖着长音重重地咳嗽一声。
董小英翻了个白眼,终是没再言语。
丁衣静静地等着裴解对这番话的反应。
“为什么我的玉佩会在你手上?”裴解突然转向董小英问,她没有忘记马致远带给自己玉佩时的狼狈模样。
董小英喝酒的动作微滞,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灌下一大口酒后,才说:“我虽然讨厌你母亲,但是她终究是我幼妹,这么多年我们一直有书信往来。所以她一直都知道去哪里能够给我传消息。”
董小英重重呼出一口酒气,继续道:“半年前,她托人把这块玉佩传给我,但是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也没有随附信笺。”
“可能她觉得我自然有办法知道吧。”微笑着说完这话,董小英又灌了一大口酒,挑眉看向裴解,一脸戏谑地说:“可能当时他们夫妻都觉得你也必死吧。”
董小英的话让帐内再一次沉默:众人已经猜测到半年前丁氏兄妹去宋国不是巧合了,现在再听到这件事,自然明白这是裴缘山和董陟夫妇的有心安排。
同时,他们夫妇当年面对的困局似乎也呼之欲出。
帐内一时间再次陷入沉默。
“你们这些人真是可笑,”见众人沉默不语,董小英嗤笑一声,将手中的空酒坛扔到一边,拎起一坛新的拍开封泥,痛饮了一大口,继续道:“这世上的人,哪个不是在为了死去而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