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通电话打了很久。
久到尹露露挥手，让经纪人推掉了当天后续的工作。
到底是谁啊，和尹露露关系这么好。
经纪人丝毫没有注意到这通电话的气氛是多么可怕。
埋藏在表面光鲜亮丽的两人之下的，是疯魔的心。
“好久不见，叶樱。”
尹露露笑着靠上椅背。
“你还好吗？”
叶樱一哂。
可真是没变。
还是那个自傲的、带点娇艳媚态的声音。
叶樱哽着一口气，强自欢笑。
“我过得好不好，你应该知道的很清楚吧？”
尹露露故作不解。
“这话怎么说？”
叶樱道：
“让‘百娱’和我签约的，不就是你吗？说起来，我还应该谢谢你呢。”
尹露露轻笑道：
“哎呀，不用客气，毕竟我们从小就认识，帮你一把也是应该。”
握紧听筒，叶樱努力压抑着心头的焦躁。
“那你又是为什么、要陷害我？”
尹露露耸肩。
“先说好，这根本不是我做的。”
听她否认，叶樱忍无可忍，提高了声音。
“怎么，做了还不敢认！？”
尹露露冷漠的道:
“邀请函的确是我让人给你的，但是，可不只是给了你一个人，百娱和你同期的艺人都有收到。然而，选择去的人，只有你。”
“如果不是你妄图攀附名流，路之谦怎么会找上你。”
“他可是出名的花花公子，尤其喜欢新人，完事之后还会撇得一干二净。”
叶樱哑了一下。
尹露露继续道：
“顺便说，爆这件事的文野娱乐也是业界出名的毒瘤。他们盯着路之谦很久了，可不得拿你这件事做文章？”
“怪只怪你自己，和运气不好吧。”
不！不可能！
这不是她的错！绝对不是！
叶樱崩溃般的吼道：
“你懂什么——！”
她捂住脑袋，只觉头痛欲裂。
“你懂什么......”
“我只是想认识更多人，想让更多人喜欢我的作品！因为我——”
尹露露叹气。
“你还不明白吗？你引以为傲的才能，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出奇。”
“这么急功近利，想来你也是明白自己不够优秀的，不是吗？”
被戳中心事，叶樱尖叫。
“你闭嘴！你胡说什么！”
“我是有才能的！”
比起其他人，她只是起步晚了一些、缺乏一点时运而已！
尹露露丝毫没有动摇，声音还是平静无波。
对她而言，此时的叶樱就是一只发疯的动物罢了。
“另外，我很怀疑，你真的喜欢唱歌吗？”
闻言，叶樱愣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你真的喜欢唱歌吗？”
尹露露又问了一次。
“还是，那只是一个让你成名、让你感到满足的工具？”
被电话装置处理过的声线，在叶樱听来是那样刺耳。
她从来没有这么憎恶过尹露露！
否定了自己的才能，如今，连她喜欢唱歌的心情也要抹杀吗！？
叶樱怒道:
“我当然喜欢，我只有唱歌，只有音乐了！”
“呵，真是自相矛盾。既然如此，为何不把参加饭局的时间拿来练习，为何被金钱和虚荣迷了眼，为何宁愿伤了嗓子，也要喝那么多酒呢？”
尹露露觉得可笑极了。
“你自己知道答案，又何必因为被我说中而恼怒呢。”
“不是的！不是的——！”
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反驳，叶樱只能拼命的否认。
尹露露只是在骗她，在故意羞辱她……一定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叶樱的手在轻轻发着抖。
没错，她好像很久没有写歌了。
什么时候开始，她连笔都握不住了？
环视一圈客厅，叶樱恍惚的发现，自己甚至找不到一张乐谱……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
没理会叶樱，尹露露拿起桌上粉丝的卡片，又轻巧的放在一边。
“让百娱签你的的确是我，但怎么使用这个机会，全看你。”
“现在你总该懂了吧？你是什么样的人，就注定了你要走什么样的路，事实证明，你根本没有走上来的资格。”
看着手机收到的账目短信，尹露露最后说道：
“想登上王座，首先你就要有王家之血。”
“叶樱啊，你可真可怜。”
她挂断了电话。
叶樱在原地久久站立，任由电话的“嘟嘟声”响在耳边。
全身镜映出了她悲哀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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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尹露露再也没有了解过叶樱的事情。
百娱那边给她传了消息，说是已经解约。
想也是，留着这种名声不好又没什么才华的人，又有何用。
如今这般，只能说是命吧。
自己的事业如日中天，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分给这些下等人了。
之后又过了几天，尹露露接到了天泉老师的电话。
一贯深居简出的老师竟想约她单独吃个饭。
自己能有今天，固然和这位老师分不开。于情于理，她该去应这个约。
叮嘱经纪人找人报道这次饭局后，尹露露去见了老师。
“好久不见，天泉老师。”
年近古稀的天泉还是那样精神。
他眼神炯炯，头发向后梳的十分整齐，在那坐着宛如一棵巨木，洒下庞大的树影。
尹露露感慨，天泉不管多少岁，这种独特的气质也是不输任何人。
即使她已经成长为了优秀的演奏家，在老师面前也还是少了些气场。
两人唠了几句家常。
悠扬的伴奏渲染摇曳的烛光，气氛温馨又平和。
老师不紧不慢的张口，话语却带着不曾露出过的锋芒。
周围的空气也猛地凝固了。
“叶樱的事，是你干的吧。”
尹露露举着茶杯的手顿了顿。
她不动声色。
“老师，这是何意？”
天泉不可能知道这些事才对。
不，即使知道，他也不应该会过问闲事！
天泉发出了沉重的叹息。
“自从我知道你拒绝了她的巧克力，她再也不来爬墙头之后，我一直在关注你们。”
“可惜，这次的事我没有早点阻止。”
尹露露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天泉。
她不确定他知道了多少。
天泉看着她，锐利的眼神闪过一丝怀念。
“你知道我为什么收你做学生吗？”
尹露露不解。
“不是因为......我母亲吗？”
天泉点头，又摇头。
“我和你母亲确实是旧识，但是，这并不是我收你的理由。”
“那……是因为？”
尹露露等待着老师的下文。
“你是个好苗子，继承了你母亲的才华，对音乐有独到的理解，技艺也出类拔萃。”
“同时，你独立，坚强，聪慧，没有卷入尹家的任何一支势力，始终保持自己的想法和思考。”
天泉道：
“我很珍惜你这样的天才，但同时，我也有些担心。”
“担心出身尹家的你，会不会变得像你的父亲一样，自私、高傲、满是算计。”
天泉瞥一眼窗外。
那黑暗中有一些迷离的彩灯。
……灯要熄灭了。
天泉叹了口气。
“那边藏着几个记者吧，我想，明天的头条，就是我和你令人感动的师生聚会？”
尹露露僵住了。
天泉看她的眼神竟然是失望的。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你还是被尹家那个吃人的地方吞噬了。”
“我原以为能用音乐维持你的纯粹，守住你心灵的净土，但终究啊，我还是辜负了你母亲的期待。”
天泉悲哀的道:
“这些东西，毁了她，总有一天，也会酿成更多的恶果。”
尹露露浑身一震。
母亲......？
她虽有所怀疑，但这是第一次这么明白的听说，原来母亲的死和父亲、和尹家有关！
难道，当初母亲最后的那句话是——？
天泉却没有继续解释。
“你故意买下百娱的股份，将叶樱送进去，因为你知道百娱是一家多么不靠谱的公司。”
“遇到这种丑闻，别说好好公关解决了，他们首当其冲就会把当事艺人推出去，最后再封杀、息事宁人。”
“你观察着局势，放出鱼饵，刻意按住她的流量和资源，等到叶樱上钩，造成公司股价下跌的时候——”
“你就能大赚一笔，是吗？”
尹露露下意识反驳。
“不、不是......！”
天泉摆摆手，不打算听她狡辩。
“我曾告诉过你，我欣赏叶樱。虽然出身不好，但她是个有天赋的孩子，总有一天会发光。”
“可惜......在福利院的经历、还有你的逼迫下，她还是太急躁了。”
天泉的神情中多了几分悲悯。
“她成了你的牺牲品。”
尹露露眼神晃动，却倔强的道:
“不是我，那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天泉语气沉沉。
“即使不是叶樱，你也会对其他人下手，不是吗？”
“我听说，你下次比赛的对手之一——凤家女儿，她家的小公子也在百娱，不是吗？”
尹露露说不出话来。
她有点发冷，又有些不甘。
她做错了吗？
她哪里有错！？
为什么天泉要为了叶樱，要为了一个外人来指责她！？
看着这个越发熟悉，又越发陌生的学生，天泉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她还是更像她的父亲。
天泉苦笑一声。
早知如此，当年他就该勇敢一点，带走她的……
“和德文一样，你也成了玩弄他人命运的魔鬼。为了达到目的，你们失去了作为人类应有的道德和感情。”
“名声、地位、财富......这些在音乐的世界里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失去了干净的灵魂，你的音乐就不再能感动人心。”
多年前那洒满阳光的午后庭院是多么美啊。
那首琴音，那份歌声……他再也听不到了吧。
天泉站起身来。
尹露露的目光追随着他。
她的面容很像她，眼睛很像她，但其中的怨怼，却让他再也感觉不到任何一丝怀念。
“如果今天没有记者来，我也许还会对你抱有最后一丝希望，但是......”
“我不会再做你的老师，也不会再收学生。”
“是我对不住你的母亲，也对不住你。”
天泉的身子竟有几分佝偻。
太多的思虑和悔恨，让他背负上了超越年龄的沧桑。
“你会毁了其他人，也会毁了自己。”
“终有一天，你会认识到它的重量。”
天泉离开了。
直到面前精美的菜肴失去温度，变得冷硬，尹露露也依旧呆坐在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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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尹露露开始担任音乐赛事的评委。
她遇到了很多比她更为优秀、更为年轻的音乐人。
明明这些人出身一般，怎么能比自己还要优秀？
这不应该啊。
她明明是父亲最得意的孩子，是尹家子女中最杰出的孩子！
尹露露不理解。
她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心爱的小提琴碎成两半、以至于上场前、她临时换了一把旧琴、却因为几个走音被观众批评、在台上手脚冰冷的绝望。
她也永远不会忘记因为那个莫须有的绯闻，她被骂的无法出门，还被其他兄弟姐妹讽刺、被夫人扇耳光的愤恨。
她也不会忘记喝下那个奇怪的饮料后，她在节目中是如何拼命又拼命的忍痛，结束后在医院昏迷了好几天的苦楚。
这一切，在学会了父亲那套做法后，才终于彻底改变。
她这样的天之骄女，流着高贵的尹家血液的人，必须做顶峰之上、掌控棋盘的王。
棋盘上所有的、像叶樱那样低贱的无名小卒，都应该做她的兵马。
一切必须按照她的计划进行。
这才是真正的自由。
尹露露心中的野兽挣脱了牢笼。
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和名利，她开始如法炮制。
设计陷害，玩弄人心。就像是本能一样，无比熟悉，手到擒来。
终于有一天，她的舞台再没有观众到访。
“要不是尹家，谁会听你的曲子。以前还好，现在真是越来越没有灵魂了。”
“就是啊，总觉得没有自己的理解，就是机械的照谱子拉而已！”
她的才能被埋进了泥里。
“听说她疯狂打压比她年轻又有才的音乐家！实在是太自私自利了。”
“啊？我就说之前比赛的打分有问题！怎么可以这样！”
她的名声一落千丈。
哈哈。
这可能是父亲和老师，早就料想到的结局吧。
几年前，尹父因为不正当竞争、勾结官僚、蓄意谋杀等多项指控，锒铛入狱。
尹家众人，甚至是尹露露自己，都没有任何一丝去搭救他的意思。
太子上位，新皇登基。老皇帝便在狱中结束了辉煌的一生。
天泉也下落不明，再也不曾联系过她。
原来如此。
不知不觉间，她走上了同样的道路啊。
恍恍惚惚中，尹露露时常能在镜中看见叶樱。
“可怜又可爱的叶樱啊。”
“要是你扛住我的考验，我是不是......就不会走上这条不归路呢？”
“要是你有更好的出身，我们是不是就能成为朋友，彼此再也不孤单了呢？”
尹露露想起了初遇时的那首歌。
如今的她，已经做不到《再会》那时的解读了。
真的……好累啊……
看着脚下的广阔，尹露露依稀觉得自己还在牢笼之中。
也许曾经得到过很多，但如今，什么都散去了。
大起大落之间，一切都回到了刚开始的状态。
她恍恍惚惚的张开双臂。
风与星。
花与鸟。
音乐如此，母亲如此。
自己也……
想要变成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