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才吓得手足无措。
他一个侧身,重重地落到地上,不顾折了的腿,拼尽全力,一点一点爬到青姐跟前。
“姐,我错了!你大人大量,饶了弟弟这回吧!我赎你!只要我同王府二姑娘成亲,我就有很多很多银钱了,我一定把你赎回来。从此供着你,再不让你受丁点苦。”
张秀才跪在青姐脚下哀求,用夹板绑定的腿,再一次呈现出诡异的姿势。
尽管疼得面色发白,冷汗直冒,却一个劲向青姐磕头认错,死死地用手攀着她的裙摆,读书人的颜面荡然无存。
“弟弟,你还是这样?也不照照镜子,你何德何能,人家凭什么选你做女婿?
你可知自己现在的模样?你自诩读书人,若祖师爷瞧见你这副软骨头的模样,可会觉得羞愧难当?”
青姐的话像一把利剑,直直地刺向张秀才的胸膛。
“姐,只要你肯原谅我,祖师爷怎么看我,不重要!姐,我是你唯一的亲人啊,你就原谅我吧!是我该死,是我该死。”
张秀才一边忏悔,一边重重地扇自己的耳光。
所有人看到他的这番作派,险些吐出来。
“还是读书人,简直有辱斯文!”
议论声传入青姐的耳中,她羞得满面通红,厉声呵道:“够了!住手!!!”
张秀才惊喜地抬起头来,哭哭笑笑地问她。
“姐,你肯原谅我了?”
青姐没有搭理他,而是几步走到宋黎跟前,“咚”的一声跪下。
“大人,当年我代弟科举,违反了大乾的朝纲,甘愿接受一切判罚。”
话音刚落,全场一片肃静。
下一秒,发出如雷鸣的惊呼。
“什么?张秀才的功名是青姐考的?”
“那可是天大的罪过!女子怎么能参加科举?”
“大人,此事定要重罚,绝不能姑息。”
青姐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将当年发生的事禀报宋黎。
“父母早亡,我是姐姐,主动担负起养育弟弟的责任。家里一穷二白,弟弟想要读书,可我哪来的银钱供他上学?
好在私塾先生同情我们,免了弟弟的束修,只要我在空闲时在私塾帮忙,便两相抵消。
弟弟学得辛苦,回来背先生教的东西,一遍又一遍,还没有背出。我倒是听会了,没一会儿就背熟了。一来二去,我竟然学得比弟弟快。
先生见了,夸我聪慧,却又遗憾我是女子,无法参加科举,建功立业。
后来,弟弟屡次参加童生次不过。他绝望地说再也不考了。
我虽然失望,也没有过多苛责。
可来年开科时,弟弟竟然跪在我跟前,求我替他前去考试。
我吓得当场拒绝。
科举是多么重要,他当官爷都是吃素的?
可弟弟不依不饶,求了许多次,见我始终不答应,竟然拿起砍柴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威胁我。
我没办法,只得答应下来,提心吊胆地替了考。
好在我俩本就生得像,我将自己的眉毛描粗些,竟也骗过了人,将我当作了弟弟,允我参加考试,只一次就顺利考过了。”
打那以后,几次考试,都是青姐代替张秀才参加的,终于替他得了秀才的功名。
自打得了秀才的功名后,张秀才走路都生风,娶了镇上卖猪肉的李家女,可谓春风得意。
这么一得意,便觉得姐姐碍眼了。
“那段时日,我总是不经意地遇到许多意外。下地时,不小心踩到钉耙,险些扎进眼睛;进地窖拿腌菜时,门不小心被关死了,若非邻居大娘寻我有事,兴许我就被闷死在地窖……”
她最遇上这些事,以为是意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可有一次,弟弟缠着她进山采蘑菇,人却走得没了影,害得她四处寻找,险些被野猪吃了。
好在她会爬树,堪堪捡回一条命。
自这次后,她便隐隐觉出不对来。
“大人,我那时开始怀疑,是我弟弟存心想害死我。”
后来她仔细留心观察,真的发现了每件意外的背后,都有弟弟的影子。
她顿时如坠冰窖。
她想逃走,可一个弱女子能逃到哪儿去?
她既没有路引,又不能自立门户,必须靠着弟弟才能生存。
“后来,意外发生得多了,为了保命,我索性以家贫为由,建议弟弟将我发卖了。我本意是想他卖我做奴婢,谁料他竟然为了多几两银子,将我……将我,卖到那等腌渍之地。呜呜呜……”
哭声渐渐大了起来。
人群中传出不少啜泣声,人人同情这位才情出众,命运多舛的女子。
眼见她大不了张秀才几岁,却苍老得如同一位老妪,可见在倚翠楼吃了大苦。
青姐儿哭得凄惨,宋谨央的心也疼了起来。
这便是她在府里办女学,以及对崔氏一族提出让姑娘们上学的原因。
从一个族、一个府开始,慢慢扩大影响,让女子的天地更为宽广。
“既然你认了罪,便同我回衙门签下认罪书。”
青姐儿抹了把泪,磕头起身,当人们以为她要跟着宋黎离开时,她却突然一头跪在镇国夫人脚下。
“夫人,我在楼里时,时常听到您的传闻,知晓您是一位心怀天下的奇女子,我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夫人可能应允?”
宋谨央没有问她是什么不情之情。
她目露慈悲地看着青姐儿,铿锵有力地出声。
“你放心跟官爷去吧,不久的将来,大乾女子能独当一面,立女户!能进学堂念书!能参加女子科考!能建功立业!”
“好!!!”
众人激动得热泪盈眶,连声道好。
青姐儿猛地抬起头来,震惊地看着宋谨央。
宋谨央不仅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而且似乎她早就有此想法……
青姐儿不再说话,含着泪,恭敬万分地磕头行了大礼,起身随宋黎离开。
“不,不是的!!!她说的是假话!!!张青青,秀才是我自己考的,是我自己凭本事考的。”
张秀才不要命地否认。
如果此事坐实,只怕姐姐前脚跟着官爷走了,后脚自己就进了顺天府大牢。
此事过去这么多年,哪有证据?
他只要咬死不认,谁还能拿他怎么样?
宋黎似乎知道他的心思,淡然地瞥他一眼,却没有阻止他说话。
张秀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上了。
“我冤啊!我比窦娥还要冤!官爷,除非您拿出证据,否则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张秀才死死拖住青姐儿的脚,痛哭流涕。
“姐姐,我知道我恨我,恨我将你卖进烟花之地。
可你也不能随意往我头上扣屎盆子啊!
你一个姑娘家,科举的大门往哪边开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是你得的功名?
姐姐,求你高抬贵手。我还有两个崽,求你让他们活着吧。”
张秀才拼命哭求,他知道姐姐心软,定然会同意的。
可这次,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不论他如何求爷爷告奶奶,甚至拉出早逝的父母,青姐儿就是不为所动,如泥塑木雕般看他演戏。
他哭得喉咙干哑,还是没有求得青姐儿回心转意。
不由怒火丛生,眼底的火苗怎么都压不住。
宋黎直到他松开手,方才朗声说道。
“你放心,我早就找到证据!”
宋黎顿了顿,抿了抿唇。
“证据嘛!已经由礼部尚书呈给了皇上,此刻应该在上书房的龙案上。”
中宗看着手中的证据,气得浑身颤抖,连说了三声“好”,当场砸了一块黄玉镇尺。
玉石落地的破碎声,惊得礼部尚书心一颤。
“好,好,好,果然好极!竟然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装神弄鬼!
来人,诏内阁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