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睡啊……”沈日暮在她身旁,蹲下来抬手抚过她额前挡住眼睛的还沾着血的发丝。
叶溪亭反手拉住他宽大的袖口,沈日暮一个下盘不稳,被她摔在地上。
“我知道……但现在陪我躺躺,好吗?”叶溪亭说话倒是中气十足,“你看我现在这样子,像是走得动路的样子吗?你不可能一直背着我走吧?”
沈日暮顺从地躺下轻笑道:“也不是不行……”
今日且当放肆一次吧。
叶溪亭不知从哪里捡来一片叶子,擦干净,自顾自的吹了起来。
声音悠扬婉转,却也凄凄然然,还带着些宏伟壮阔,悲戚的语调中似有偏激的哭喊声,像是对负心人的控诉,还参杂着丝丝杀意。
“这是什么歌?”一曲罢了,沈日暮忍不住问道。
叶溪亭将叶子撕成碎片,大手一挥就撒了一地:“我也不知道,我母亲教我的。那时我还小,其实她不想教,但实在架不住我要学。”
沈日暮不再说话,安静的躺在草坪上。
“二皇子,我们这到底算不算是生死之交啊。”叶溪亭转过头来,笑嘻嘻地看着他的侧颜。
沈日暮没说话,叶溪亭当他默认了。
“既然都是生死之交了……我再皇子皇子的喊不好吧?你说是吧,以后,我还是唤你梓胥……你看可好?”她将自己的上半身支起来,单手托住自己的脑袋,看向他的眼睛。
沈日暮的瞳孔微微放大,偏头躲过了她的视线。
不是二皇子,不是沈日暮,而是梓胥。
“随你怎么喊……”
“哦……”叶溪亭撇撇嘴,又躺下了。
“那你呢?你的名字。”沈日暮看向她,询问。
“我啊,你叫我溪亭就好。”叶溪亭嘴里叼了根草,弄得跟二流子一样。
“……”
“不对,你听……”沈日暮刚要开口,听见动静又警惕起来,“有马蹄声。”
叶溪亭连忙站起来,两指放在嘴边,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那匹黑马朝叶溪亭奔来,亲昵的去蹭叶溪亭的手腕。
“……你认识?”沈日暮对她突如其来的操作已经见怪不怪了。
“我朋友!它的名字,足訾。”叶溪亭翻身上马,对沈日暮友好的伸出手。
“……你早就料到了,它会来?”沈日暮有些好奇,“所以才不慌不忙的躺在地上数星星?”
叶溪亭理所当然的点头:“对啊,听见我的乐声,它就会赶来。总不能真的让你背我回去吧……”
“……”
沈日暮不再说话,搭上她的手上了马,坐在了她身后。
“花诸……你为什么不趁机杀了他。”叶溪亭随口一问,紧接着就扯着马缰,飞驰在密林之间。
天光乍亮,大约是寅时,朝霞的金光落在树林之间 ,红日从山峰冒出头来。对沈日暮来说,他们的相遇也许是他独行途中唯一的差错。
“你没听他说吗?我们南流皇室欠他们的。”沈日暮平静的看着远山初升的朝阳。
“……好,我不问了。”接下来的话,可能涉及南流机密,叶溪亭只怕自己没命听下去,“今日,你只是梓胥,我们不论身份,等这件事结束,我请你去洛护最大的酒楼喝酒。”
“……有缘再说。”沈日暮不敢轻易许诺,只给了个模棱两可的话。
叶溪亭听出言外之意,点点头不再说话。
“……其实,是我看不透你。”沈日暮主动与叶溪亭搭腔。
她盈盈一笑,反问:“梓胥与我相识不到一天,若是一天就将我看透了,会不会显得我很肤浅?”
“……不是。说你心怀救世苍生,可你又戾气太重,杀人太多,说你十恶不赦,可你又事事冲在前面,为人不为己。”
“我的态度,取决于对方。对方善,我就比他更善,对方恶,我就比他更恶。”叶溪亭回应道,“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是。”沈日暮似乎被她打动了。
善与恶,同时显现在她身上,却不违和。
沈日暮默默看向叶溪亭早已血液凝固的右手。光滑的皮质马鞭就这样被她紧紧拽在手上,她似乎不怕痛,伤口裂开也毫不在乎。
“我来驾马。”沈日暮轻咳一声,提议道。
叶溪亭果断拒绝:“我还是比较喜欢方向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
“那这位小姐,你知道北卞军的直接位置吗?”沈日暮竟也开起来玩笑,反问她。
“……”
叶溪亭确实不知道,北卞军前哨地她都不一定马上找的到,为了能快点救到山匪虏去的姑娘,她还是妥协了。
沈日暮接过缰绳,调整了一下马的方向,“驾”的一声穿过碎石滩。
他的双手握在马缰前,这个姿势就像环抱着叶溪亭一样。她有点不喜欢这种禁锢的感觉,往后靠了点,一不小心就抵在沈日暮的胸膛上。
“后退点。”叶溪亭懒懒散散开口。
沈日暮依言照做。
有了驾马人,她就直接开始摆烂,眯上眼睛就是睡。
○
寒轻与洛月华一言不发的跟在队伍后,回了北卞军营。
到达目的地时,大约是子时。
展钰吩咐将士道:“信灵郡主帐篷后还有空的,将他们安顿在那里。”
信灵郡主?寒轻记得她不应该是在安京吗?又何时来了北卞城,还住在了军营。
将士点头称是,对着寒轻说:“请吧。”
寒轻还没迈开腿,就看见一个看上去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女从掀开帘子从帐篷里出来。
她容貌十分出尘,穿的是鹅黄色的裙衫,她今日的发髻很简单,乌黑的秀发被一根淡粉色的琉璃发钗挽起,她的头高高抬起,眉间有微微的怒意,眼神在看见展钰时又露出了笑意。
寒轻不敢抬头去直视,害怕冲撞了贵人,就跟着众人行了礼。
“展将军,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
展钰面不改色的朝信灵郡主行了礼,恭敬的回答道:“处理政务,路上遇见这两位……耽搁了些许时间。”
她似乎对展钰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不满,“哼”了一声,别过身去。
“算了,寒深,我们回去吧。”她装作不在乎的瞟了眼展钰。
紧接着,她身后一个面容清秀的月白色衣裳的男子低眉顺眼地托过她的手,将她带回帐篷里。
展钰似乎叹了口气,也转身离去了。
寒轻听见“寒深”二字时,有点恍惚,但又转念安慰自己,也许是重名呢。
洛月华看着他,以为他又在想叶溪亭,拍了拍他的肩:“去睡吧。”
寒轻摇了摇头,坚定的回答:“我等她回来。”
一阵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从信灵郡主帐篷里传来。
“他算什么东西!敢无视本郡主!”
寒深跪在地上,死气沉沉的眼睛看着地面,安静地听着她发火。
“仗着与本郡主少时的交情,就如此大胆!”她将手中的陶瓷杯子砸了出去。
杯子瞬间四分五裂,茶水洒落一地,飞溅的茶水混着陶瓷碎片划伤了寒深的脸,留下淡淡的血痕。
他也不躲,一动不动,好似雕像。
“你何时变得如此无趣了,”郡主皱眉看向寒深。
寒轻抬眼,死气沉沉的眼神淡淡地看了眼她,终于开口。
“郡主一心在展将军身上,哪有时间管奴。”
她像是被戳到什么痛处一样,一脚踹向他,骂道:“滚出去!”
寒深被踹了也像感受不到痛一般,不慌不忙地从地上爬起来,行了个礼,慢慢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