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林，没想到能看到活着的你，你可真是太幸运了！”一个格外熟悉又刺耳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格里诺此时正倚在门框上，对她吹了个口哨：“怎么了，被吓傻了？”
“……”林郁秋放下了医疗箱，没有理会他，对于轻佻又无礼的人，她一向懒得理会。
格里诺见人没有理他，忽得冷下了脸：“我在跟你讲话呢，你没听见？”
他径直走向林郁秋，将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却不想被林郁秋一把抓住了手腕，一个过肩摔在了休息室的长椅上。
“休息室里严禁斗殴，相信你也知道。这里的监控连你有多少毛孔都拍得一清二楚，如果要追究起主要责任的话，你只会更吃亏。”林郁秋脸色极冷，她松开了钳住男人的手，用消毒水清洗了一番。
格里诺吃了苦头，也不敢再放肆，他低声咒了一句，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林郁秋则整理着医疗箱中的东西，刚整理到一半，终端便传来了信息，她的直接负责人，她所要负责的博士正在找她。
想起格里诺那不甘心的样子，她料想他应该是他去打了小报告。
“林助理，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找你来是因为什么。”弗洛兰博士正坐在他专属的休息室的靠椅上，双手支着下巴撑在桌上看向她。
他是一个金发碧眼的青年男子，今年大概三十九岁，但每次提到他的年龄，他都只会说自己只有三十左右。
三十一岁与三十九岁的差距可挺大的，但他偏偏就要这么说。
他面上经常扬着一抹得体的笑，此时他正以他自认为和善的笑望着林郁秋，在人开门进来后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想博士您应该不会因为格里诺那个冒失鬼的几句话，给你得力的助手穿小鞋吧。”林郁秋笑着打趣道，她明知这是不可能的。
“格里诺？哦，这可不关那家伙的事，虽然五分钟前他的确来找我说过一些一听便是谎言的废话……”弗洛兰一开话头，便有了滔滔不绝的趋势。
“那您找我来是？”深知自家上司话唠属性的林郁秋赶在他停不下来前转移了话题。
“今天叶眠来找我讲了几句话，要知道平时那冷脸怪可冷的很，别人跟他讲话他只会拽得跟别人欠了他百八十万的，然后理也不理你，甩你一张黑脸。”说着弗洛兰表演了一下叶眠同别人讲话的模样，拉下一张脸装作与人说话。
林郁秋被他的搞怪逗得笑出了声，不得不说弗洛兰将那“冷脸怪”模仿地不说像十成十，也像了八分。
“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太阳真的从西边升起了吧，那‘冷脸怪’忽然叫住了我，说是要跟我要人。”弗洛兰讲着讲着，表情渐渐严肃了起来。
“要谁？”林郁秋心里有了点猜想，但她有点迟疑，那男人怎么可能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林助理，我不知道叶眠他打的什么算盘，但那家伙最近疯得很厉害，作为一个朋友，哦，我想我应该算得上，我只能提醒你小心小心一定不要落入那家伙设计的圈套。”弗洛兰此时脸上的笑已然不见了踪影，他很认真地同人讲着。
与林郁秋相处的几个月，他已经将林郁秋看作了自己的朋友，对于将林郁秋交给叶眠这种事他是万般不愿的，但他也没有办法，叶眠的权限比他大得多，虽然他们是同一级的人员，但相较于他，上面的人更愿意相信叶眠。
“哦，对了，我记得再过两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吧，作为你曾经的上司，不意思意思可说不过去。”弗洛兰又恢复了一脸笑颜，仿佛刚刚那个一本正经的人并不是他一般。
“……”林郁秋刚进去沉思状态，便被这男人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为给打乱了思绪，只好无奈地看着这人拉开抽屉，在里面找着什么。
“是这个吗？呃，好像不是……”弗洛兰将一个东西放在了桌上，继续埋头寻找，“这个呢？好像也不是……”他又从抽屉里拿出了个什么，渐渐地桌上的东西便堆成了小山。
“我记得我好像是放这了，怎么找不到了呢……”这金发的冒失博士挠了挠头，看
着越堆越高的小山堆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又在小山堆里翻翻找找。
“……”林郁秋躲开一个被他扔出来的，类似于浅海鱼形状的玩具。
“啊哈，我可算是找到你了。”弗洛兰从那堆东西中拿起一个东西来，然后走到了林郁秋身边，将那东西递给她。
“这是……”林郁秋接过这个球状的金属质物品，抬头询问道。
“三级量子防护罩，实验室出品，绝对精品，虽然防不了大型热武器，但挡几次中型枪械攻击还是不错的，还有，你看这个……”讲起这个看起来体积很小，实则功能巨大的小球，弗洛兰便开始了他的滔滔不绝，大有长篇大论，不将其设计原理给人讲清楚并分析透不罢休的打算。
林郁秋这次没有打断的意思，她静静地听着，偶尔还会提出一两个小问题，这让弗洛兰讲得更尽兴了。
十几分钟后，弗洛兰才堪堪停了下来，用一种既感激又感动的眼神看着林郁秋：“林助理，如果不是叶眠那‘冷脸怪’，我可一点也不想让你调离，毕竟能听完我啰嗦的人可真是太少了。”
“博士您只是健谈了点，算不上啰嗦。”林郁秋眨了眨眼，一脸真诚，“而且助理休息
室离这里并不远，如果您想找人聊天，我很乐意效劳。”
“哦，林——”弗洛兰感动的泪水已经溢满了眼眶，仿佛下一秒便会流满整张脸。
“博士，您中午还有采访，就在您的办公室里，您确定您不整一下吗？”林郁秋不动声色地避过弗洛兰激动的拥抱，指了指桌上那成山的物品。
“是哦，我等一会还有采访。”弗洛兰又重新正色起来，回到了位置上，将一个个物品扔回抽屉里。
“要我帮忙吗？”林郁秋看他近乎粗鲁的动作，忍不住出声道。
“不用，你先去叶眠那里报到，我想他这会应该要找你了。”弗洛兰头也没抬地回答。
“好的，博士，那我就先走了。”林郁秋看他是真的不用自己帮忙，便点了点头，准备往外走。
临到门前，她回头又最后讲了一句：“对了博士，如果你想找我，给我发条短信，我随时都在。”
弗洛兰抬手挥了挥，示意她快走。
“还有，您送的生日礼物我很喜欢。”说完也不等弗洛兰的回答，她打开门径直走了。
弗洛兰在人走后定定地盯着门关上的方向，良久叹出一口气来：“希望一切安好。”
叶眠的办公室离关着人鱼的观察室很近，依旧穿过长廊，她很快便到了门前。
“叩，叩，叩。”
“叶博士，我是林郁秋，我能进来吗？”林郁秋敲了敲门。
“进。”清冽的毫无起伏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忽视观察室门口那两位武装警的目光，林郁
秋走进了门。
叶眠的办公室同弗洛兰大一点，刚开门，映入眼的便是两个巨大的架子，漆成白色的架子上一左一右占据了大半空间。
左边的架子上摆满了排列整齐的书籍，但右边的却没有那么窗有书香味了，一个个海洋生物或生物部分器官的标本泡在特制装置里，让人看着只会心生寒意。
而那个如同冰块般没什么人味的男人此刻正坐在房间中央的那张桌子后，戴着白色手套的手在终端面板上划划点点，仿佛在处理什么事情。
见林郁秋走进来，他关闭了面板，一双冰冷的眼睛直直地望向她，但并没有马上说话。又是那样看一件死物般的目光，林郁秋想，她不自在地将目光从叶眠的脸上移开转而盯着他桌上的文件，然后才说道：“博士，我来向您报到。”
“嗯。”叶眠将目光移开来，淡淡地回了一句。
摸不清叶眠的脾气，林郁秋也不敢说太多，但沉默的空气让她觉得她需要讲些什么，毕竟弗洛兰与她讲叶眠应该有事找自己，在这种事上，作为博士的他不必要对自己撒谎。“呃，叶博士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她试探般同那低头又打开终端来的男人讲。
那男人正看着面板上的什么东西，淡淡的光照在他鼻梁上的眼镜镜片上，反射出凉薄的光线，一如她之前在观察室看到的一般。
沉默的气氛让林郁秋不动声色地捏起了拳头又放下，反反复复。
她不能顶撞她的顶头上司，她又一次地在心里念了一遍。这种相处方式让她很不习惯，甚至让她觉得就连面对格里诺也比面对叶眠来得好的太多。
就在她准备在自己忍不住冲撞上司前，开门出去时，那雕塑般的男人动了。
他从文件中抽出了一沓，纡尊降贵般推到了林郁秋眼前。
林郁秋站在桌子不远处，叶眠的动作将整个文件暴露在了她的视野里。
“叶博士这是什么意思？”林郁秋扫了一眼，便起了眉头，抬头询问男人。
叶眠抬头看向她，目光仍旧很冷：“我调查过你，这份资料显示你是一个孤儿。在你过去二十四年里，你很少真正地接触过海洋生物，但却对海洋有着强烈的向往。”
“那又怎样。”林郁秋也目光微冷地回答。
叶眠看着她，唇角忽地又勾起一个凉薄的弧度来：“我很好奇这样的你是因为什么才决定学习海洋生物学的。”
林郁秋被问得一愣，她还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对海洋着迷，她也讲不清为什么自己会对那个小时候曾卷走自己甚至差点杀了自己的海洋那样向往。
“没有什么原因，个人喜好而已。您没有什么别的要说了吗？”林郁秋良久才回答，将问题抛了回去。
叶眠将那叠资料收了回来，又抽出一份不一样的文件示意她看。
林郁秋刚看完两行便瞪大了双眼：“您……”
她的表情十分惊喜，有点难以置信。
她没有看错或理解错那文件上的意思吧，如果那是真的，那么她以后每一天都将可以见到人鱼且与人鱼近距离的接触了。
“我需要收集更多的数据，所以我要你在我每一次实验时充当镇定剂。”叶眠没有错过她脸上的表情，他慢条斯理地讲着，目光深处却是令人心惊的寒意。
而林郁秋并没有注意到，她的注意力完全被那些文字给转移走了。
叶眠将文件翻了一页，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指落到了一个划线处：“在这里签上你的名字，这样你明天就能再见到那实验体。”
说着他递来一支笔。
林郁秋闻言又皱起了眉头，她没想到还需要签字。
看着那文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样的文件无异于生死状。
进了实验室，同危险的实验体打交道，每一分每一秒都刀光剑影。
做为助理的她，比起正规的研究员，还是安全一些的，但如果在研究所中被生物杀死，研究所需要对此负责，因为她只是一个负责处理数据，帮忙传递文件的助理。
但如果在这件文件上签字的话，那性质可就不太一样了，一经签字，死生不论，即使她死在生物的攻击下，研究所也不必担法律责任，顶多为她的死表示一番遗憾。
但她有选择的权利吗？她相信研究所不会放弃这机会。
这是她所处时代对于这领域的规矩。
“不愿意？”叶眠见人迟迟没有动作，看向她的目光似乎更冷了些。
“在此之前，我希望您能答应我一个条件。”林郁秋从他手中接过笔。
“条件？”叶眠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是的，做为一个特殊的‘镇定剂’，我想我的作用会比我想象得大得多，既然我对你们来说这么重要，那我相信你们应该不会拒绝我的这个小小的请求。”林郁秋转了转笔，脸上忽得扬起一个笑来。
她深知自己对于研究所的意义，她可能是他们研究人道的关键，不然叶眠也不会让她签下这样的合作，既然如此为什么她不能提点小要求。
“什么条件。”叶眠神色不以为然，他认为这个人类女子与那些贪婪的人类并没有什么不同，无怪乎就是金钱，权势或者是他们心中那些肮脏的不可言说的私欲，不管她提出像这样的什么要求，他想他都可以满足。
“我希望在研究所收集到有效且足够的数据后，能让人鱼回归大海。”林郁秋表情严肃了下来，她的语气十分坚定，这便是她心中所想。
“……”叶眠沉默了下来。
镜片下他的目光一点点冷了下来，甚至比刚才更冷上几分。
林郁秋显然察觉到了这样的视线，但她并不会改口。
良久的寂静很快便在这房间里蔓延。
就在林郁秋觉得那男人不会答应，准备将笔还回去时，那男人开口了：“可以。”
她可没说是活着将人鱼放回去，还是将死人鱼放回去，毕竟人鱼的躯体回归大海，也算是回归大海。
林郁秋脸上展开一个笑来，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被叶眠曲解成什么样子了：“那么请您重新编辑一下合同的内容，在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我自然会签下我的名字。”
她将文件推回给了叶眠。
叶眠冷着脸将原件修改了一下，然后将其打印了下来，重新推给林郁秋。
林郁秋看到合同上真的写下她所提的条件后毫无迟疑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叶博士现在还有什么别的要吩咐的了吗？”许是成功地达成了自己的目的，林郁秋看叶眠也顺眼了几分。
“没有。”叶眠没有看她，只将纸质文件扫描存档并上传。
然后将电子合同保存好，再将纸质合同锁进保险柜里。
林郁秋好心情地同人告了别，推门便出去了。
她没有看到关上门后，叶眠那冷地快要结冰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