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徽茫然的转过身来,看见了站在身后的时寒舟,她眼睛微瞪,惊讶了一瞬,侧身给她让开了位置。
时寒舟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兜帽遮了她大半张脸,几缕长长的发丝自兜帽下垂落。
她的肤色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下显得颇为白皙,一双隐在兜帽下的绿眸正在缓缓的蜕变成竖瞳,目光冰冷。
莫徽看着时寒舟走上前的身影,觉得短短时间内,她的气势好似又逼人了不少。
她不由抬眸望向龙鳞的方向,却发现这龙鳞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踪迹——那么一大片龙鳞就凭空消失了!
其实并非凭空消失,而是承载着的幻境破碎了。
时寒舟的结丹在爹娘两人的护法之下出奇的顺利。
只不过结丹之后,整个幻境便渐渐的开始失去支撑,时寒舟站在庭院里头,能看见远处的海洋正在一点点消失,边界不断向他们的位置靠拢。
她再怎么迟钝,也意识到自己这一结丹,整个幻境包括时惊渊两人的神魂都会散去。
时间一下就变得很紧张,但站在时寒舟旁边的时惊渊和墨泽风只是朝着她微笑。
时惊渊前些日子还拎着时寒舟随意揍,这会儿抬手挠着那一头火焰般的长发,笑起来倒是没有之前那不着调的模样,反而有些腼腆。
墨泽风眉眼柔和,乌云一般的鬓发披散下来,看向时寒舟的眸眼里也带着笑意。
幻境不断坍塌,阳光也开始消失,四周顿时变得阴暗下来,狂风骤起。
时寒舟看着眼前这两人,倒也不知道开口同他们说什么。
墨泽风走上前,解开了自己的斗篷,抬手披在了时寒舟的身上。她鬼使神差的没有躲开,垂眸看着墨泽风伸手替自己绑上斗篷。
即使时寒舟不愿意承认,她还是从墨泽风身上闻到了一股温暖的味道,可惜随着他收回手便一同四散开来了。
幻境的坍塌非常迅速,不时便已到达他们脚下这座山峦。
墨泽风忽然抬起了手,伸到了时寒舟的脸旁,他轻声问:“我可以摸一下吗?”
时寒舟短暂同他对视了一下,随后又挪开视线,看向那白茫茫的幻境边界,没回答他却也没拒绝他。
于是墨泽风抬手碰上了她的脸庞,他用拇指轻轻的抚过女儿的脸颊:“寒舟,出去了之后要过得好好的。”
“很抱歉我们缺席了你的人生,也很抱歉我们现在要离开了。”
幻境的坍塌已经到达了他们的庭院,墨泽风好似还有很多话想说,却因为时间的紧迫,最后只道:
“但我们现在还是想冒昧的祝福一下你。”
“我们愿你——”
“春日载阳,福履齐长。”
墨泽风的手自时寒舟的脸上松开,落到了她的肩上。
时寒舟还当他是想拍一下自己的肩膀,却没想到,墨泽风的手一个使劲,给了她一个拥抱。
这是一个对于时寒舟来说很特殊的拥抱,同楚逝水曾经在那馄饨店里头给过她的拥抱不同,这是血缘联系起来的奇怪感觉,好似倦鸟归巢,池鱼回渊。
温暖得让时寒舟心头莫名的有些发涩。
墨泽风身高要比女儿矮一点,脑袋搁在了时寒舟的肩上,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嘀咕道:“时惊渊说她第一天就同你勾了肩搭了背——那我高低可也得抱一下。”
这个拥抱没有持续多久,墨泽风松开了时寒舟,这才拍了拍她的肩道:“好了,快离开吧。”
时寒舟看见面前的墨泽风和时惊渊的身影都在慢慢的变透明,她听见墨泽风笑着说:“以后总会再见的。”
她看着这两人不断消散透明的神魂,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后那“爹娘”两字仍是堵在了喉头,没能喊出口。
等到时寒舟从这幻境里头出来,那片龙鳞也一同消散而去,但是墨泽风赠予她的斗篷倒是还完好的披在身上。
时寒舟身披斗篷,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江有涯。
她的眼眸透过遍地的狼藉,看见了江有涯的身影。
时寒舟抬手掀开兜帽,江有涯若有所觉的转身朝她的方向准确看了过来。上辈子的一对宿敌,终于在此刻对上了目光。
两人的目光都锐利之至,时寒舟尚未蜕化完全的绿眸射出刀尖般的寒芒,似是想要眼前这人那一身皮肉都片片凌迟下来。
她握住天昀剑的手指发出用力过度而产生的关节响声,呼吸渐渐变得深沉起来,她眸眼深邃,眼前好似再度出现了那无处不在的熊熊烈火。
那些在尸油海上的浮尸,那些沉没下去的尸体,纷纷又涌上了时寒舟的心头。
阿鼻地狱就是江有涯弄出来的东西。
江有涯将时寒舟认出来了,但看着她那一副想要撕碎他的神情,倒是觉得新奇,问道:“怎么,你跟我有什么仇么?”
“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做什么?”
“本尊都尚未追究你当年杀了我的得力干将魇鬼呢。”
时寒舟眸眼划过一道利芒,缓缓开口道:“有仇。”
血海深仇。
那是江有涯死上一万回都无法泯灭的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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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射山下。
刚刚的地动山摇教大家都心有余悸,修士们五感敏锐,能看见姑射山宗内猛然升腾起来的一道魔气。
意识到姑射山宗内出了问题,留守在这里的三宗弟子应该要立马做出反应,进入姑射山中探查。
白玉京和昆仑墟的弟子倒是第一时间便赶了过去,蓬莱阁的人却没动。
乌重山是被安排留守在姑射山下的宗主,由他和谢戟宗主统领这里的四大宗弟子,可现下他正坐在一个凉亭里头,面前放着一盏茶。
他身上不再是那件绿莹莹的丑袍子,穿了件白底玄边的宽袍。
乌重山现下的脸色几乎丑到了极致,甚至给人一种扭曲之感,他猛然抓起桌上茶盏,往地上一掷,茶盏应声而碎。
他怒骂道:“混账!”
站在他旁边的蓬莱阁弟子见到如此情形,都没有半点神情的变化,就连眼底也没有波澜。
有个弟子出了列,跪在地上收拾茶盏的碎片。
乌重山摔了杯盏,骂了人还是丝毫不解气,朝那个跪在地上的弟子一抬手,从地砖之下催生出来的根茎一下将这个弟子刺穿。
从头到尾刺出了无数窟窿,而这弟子都没有挣扎哪怕一下,血液汩汩流出,大片的鲜血洒落到突然穿出来的根茎之上,被它贪婪的吸收掉。
直到这弟子生命的最后,他方才弱弱的蹬了一下腿,也不知道是挣扎还是临死前的生理反应。
姑射山中发生了意外之后,山下的城镇里头几乎没了行人。
而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有个光头手持串珠,悠哉的走在街道上,这里瞧瞧那里看看,耳边还顶着一朵大红花,随着他的脚步一摇一晃。
他在冷清的小巷子里左拐右拐,终于站到了一个荒废了许久的小庙前。
红和尚缓缓推开吱呀的门扉,看到了一座被藏在稻草堆里的金身。
他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方道:“终于找到施主了。”
庙里头不仅有座金身,倒是还有个孩子。
顾乐抱着膝盖坐在稻草堆上头,一头柔软的金发上沾了不少稻草碎,看见走进来的光头大叔,抬起海蓝的眼眸,哆哆嗦嗦的问了一句:“你……你是来干嘛的?”
红和尚神情温和,上前摸了摸孩子的脑袋,目光却落在里头那个金身上。
他缓缓道:“贫僧来兑现一个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