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程看着郁流觞自己一个人艰难地爬起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在不大的车厢里找不到容身之处的窘迫模样。
严笑卿心情莫名好了三分。
不是不可以让马车停下来,却偏偏就是喜欢看郁流觞出丑。
“此行还不知要耽搁多少时日,你既受了伤,那便老实在马车里养着,无事不要在旁人跟前露面。”
郁流觞此时是跪着的姿势,上身倾斜趴在坐垫上,这样的姿势才不至于压到那处难以启齿的伤处。
明明还发着烧,闻言却仍是乖巧地点头。
仿佛严笑卿的话,比圣旨还要奏效。
严笑卿心情更加好了三分,朝郁流觞伸出一只手:“若是觉得难受,可以扶着我。”
郁流觞便很听话地握住了严笑卿的手,借力半蹲起来,随即像是顺杆子往上爬那样,完全把严笑卿的身体当成了杆子,一点点爬进他怀里。
严笑卿的本意只是想让对方抓着自己的手,省得车厢再次晃动起来,他又要摔倒。
郁流觞显然会错了意。
于是严笑卿怀里被迫抱进一团巨婴。
——郁流觞缩着身体,整个人坐进了严笑卿怀里。
车厢的座位原本就不算宽敞,严笑卿又不好得将怀中的巨物直接扔了,只能调整自己的坐姿,往前坐了一点,身子后仰,分开双腿,这样才能抱稳怀里的这坨东西。
郁流觞却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似乎还嫌坐得不够舒服,左挪右挪,勉强在严笑卿腿上找到一块舒服的地方。
严笑卿俨然已经被当成了人形垫子使。
刚要开口说点什么,忽然车厢又晃了一下。
这一下晃动的幅度比先前更大。
于是,严笑卿失去重心地往前栽去,视线一花,回过神来,郁流觞被压在身下。
并且两个人的额头很不凑巧地撞在一起,撞出“咚”一声闷响。
严笑卿单手捂着额头上的痛处,心想这临鸣真是个榆木脑袋,这么大动静都不知道停车。
随即听到身下的人,吸着鼻子一阵一阵抽泣的声音。
低头一看。
郁流觞的额头上已经鼓起个不小的包,睫毛被泪水浸湿,正拿手背自己擦眼泪。
一副委屈至极,伤心至极的模样。
严笑卿张了张口,又闭上,再张了张。
终究什么都没说,冷着脸将人扶起来。
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哭。
严笑卿对此嗤之以鼻。
马车行驶了大半日,黄昏之时终于抵达受灾最严重的安阳县。
巡抚带领十四个县的县令汇聚在此,一早就等在城门外。
严笑卿只是掀开车帘跟他们露了个面,马车一直行驶到安阳县县令的府邸。
严笑卿率先下来,其后跟着个身披斗篷的人,宽大的帽檐遮盖了大半张脸。
那人似乎行动不便,下车的时候被临鸣搀扶着还显得很费力。
严笑卿没有回头看那人一眼,更没有要等一等的意思,径自走进了大门。
随后巡抚禀报灾情,此次洪灾来势汹汹,受灾地域多达十四个城池,老百姓死伤无数,房屋倒塌无数,粮食、物资紧缺。
严笑卿听完之后做了一番安排部署,确定每个地方的粮食和物资分发,并让自己带过来的人去到每个地方进行监督,每日汇报最新情况。
等一切安排妥当,天色已经黑透。
严笑卿一日两夜没有合眼,进到那间专门给他安排好的屋中,瞧着还算整洁,往床上一躺便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严笑卿醒来梳洗过后随便吃了点清粥小菜,没有惊动旁人,只是带上临风和临云乔装成老百姓去走访了一圈。
回来已是傍晚。
“太傅您可算回来了。”
柳巡抚得了通报,急匆匆出门来迎接,脸上堆满殷勤的笑。
严笑卿面无表情:“柳大人有事?”
柳巡抚愣了愣,但见严笑卿面色似乎不愉,只能凭着自己打听来的小道消息,小心翼翼地揣摩对方心思。
“下官并无要事,只是心想太傅劳累一天,心中记挂,太傅若不嫌弃的话,还请同下官一起去正厅用膳吧?”
严笑卿确实是饿了,闻言也不推辞。
来到正厅,柳巡抚依然毕恭毕敬:“眼下各地受灾严重,唯有这些粗茶淡饭,不成敬意,还望太傅莫要嫌弃。”
眼前是满桌子珍馐美味,荤素搭配,足足摆了十余道菜肴。
这便是所谓的粗茶淡饭。
城里的老百姓大多尚且连口稀粥都喝不上。
严笑卿顿时心中不愉,却没有立刻发作,只是不露声色地坐到主位上。
柳巡抚亲自给严笑卿倒酒,又传唤了两个容貌姿色甚好的女子来布菜。
“太傅大人。”其中一个女子娇滴滴地道,“请尝尝这道酒酿八宝乳鸽。”
说着偷眼去看柳巡抚,没得到眼神指示,不敢轻易坐下来,只能近距离站在严笑卿身旁。
眼看严笑卿仍是那副冷淡模样,柳巡抚道:“燕舞,还不快快给太傅表演一段,拿出你的看家本领来。”
“是。”燕舞福了福身子,“太傅大人,小女子这厢献丑了。”
话音落下,丝竹弦乐帮子进到正厅里来。
严笑卿没什么兴趣,仰头将自己杯中的酒饮尽,暗中打算着何时整治这个柳巡抚比较恰当。
眼角余光忽然闯入一抹不和谐的身影。
严笑卿回眸一望,只见丝竹帮子的人已经全部进来,而正厅大门外站着个探头探脑的人。
那人仍是披着斗篷,帽子已经摘下去,一脸无辜地盯着这头,看的不是别的,正是桌上的山珍海味。
柳巡抚眼珠一转:“严大人,不如请这位小兄弟和我们一起吧?”
严笑卿还没发话,郁流觞便十分自觉地走了进来,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歪着身子坐在严笑卿身旁。
柳巡抚捋着胡须直笑:“莺歌,还不快给小兄弟布菜。”
莺歌闻言端着盘子绕去桌子另一头。
郁流觞看着严笑卿的侧脸,眨了眨眼,随后又去看严笑卿面前的乳鸽。
乳鸽却很快被移走,严笑卿露出今日的第一份笑意,满含促狭:“付太医说你最近只能食些清淡的。”
说完,严笑卿站起身,亲自动手盛了碗素得不能再素的菜汤。
柳巡抚惊道:“怎么能劳太傅亲自动手呢?莺歌,你动作怎么慢吞吞的?”
“对不起大人。”
严笑卿哪管他们,又盛了碗米饭,和菜汤一起放到郁流觞面前:“只能吃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