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雨臣连夜赶回了长沙。
他已经一夜未眠,若不是昨晚收到了师娘的短信,他恐怕还以为是有人胆大包天找死。
可到底是为什么呢?
自接到师娘的短信,他已经立刻动身,疯狂给师娘打电话,只求多拖住一点时间,然而还是徒劳。
师父、师娘和念姑姑,是陪伴他长大的唯三亲人。
如今,他只剩下念姑姑了。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师娘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会……?
灵堂里的人如他想象的一样少——
四阿公、日山爷爷、念姑姑、还有两三个师娘的亲近之人。
这两人是……?
解雨臣刚进灵堂,目光就锁定在了站在棺椁前的一男一女身上。
男的那个戴着一副圆框眼镜,女的那个则戴着白色面纱。
他走近念娘,心中也存了试探之意,毕竟师娘的事实在多有蹊跷:“念姑姑,我来晚了。”
念娘的眼眶仍旧很红,她轻轻抱了抱解雨臣:“不晚,小花,辛苦你了。”
见解雨臣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齐铁嘴和胥翎,念娘便直接将人带到胥翎面前,道:“好孩子,过来,这是你姑奶奶,徐羽。这是齐八爷。以前都没机会带你认识。”
解雨臣的眼中显出些惊讶,不仅仅是因为某些传闻,还因为两人年轻的面容。
想来他们跟师娘的情况一样?
于是很快也就冷静下来,他恭敬叫人:“姑奶奶、八爷。”
胥翎的心情不算好,只朝他点了点头,现在是没有见面礼的,只能之后再给。
齐铁嘴则拍了拍解雨臣的肩:“我知道你,小花,是个好孩子,今天日子特殊,过几天我和你姑奶奶就把见面礼补上。”
“多谢八爷、姑奶奶。”
长者赐、不可辞,解雨臣勉强笑着道谢。
灵堂内又重新安静下来,解雨臣走到后方静立。
胥翎看了一圈人,又看了看解雨臣的背影,将目光转移到齐铁嘴身上。
齐铁嘴明白她的疑惑,看了一眼角落站着的管家,就低声解释:“解九还活着是个秘密,他不能露面,所以易容成管家站在那边角落了。”
默了默又道:“小花那孩子也不知道。”
胥翎因为情绪原因,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管家。她以为解九是为了提防九门那些暗中的敌人,于是表示理解。
窗外开始飘起小雨,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股清新湿润的泥土味。有老人说,这是好兆头。
雨丝细如绸丝,落在人身上时,几乎没有任何感觉。只时间久了,轻轻抬手才勉强摸到一点隐约的湿润。
棺盖终于合上,丫头那张苍老的脸也一点、一点消失在胥翎的视野中。
时间已经到了。
一行人慢慢走向细雨中的青山,慢慢在二月红的墓前停住。
念娘叮嘱动土的人,要把丫头的棺椁放得低二爷半肩——丫头是还要靠着二爷听曲的。
土又被一铲、一铲重新填上。
土包比原先大了些。
墓碑上也多了一行字。
张日山、念娘和齐铁嘴都走上前抱了抱胥翎,让她节哀。
胥翎看着齐铁嘴越发年轻的背影,知道了丫头的选择。
一行人都被念娘和齐铁嘴带着往回走,青山下的人影连成了一条细弱的黑白线。
墓前只剩下胥翎和陈皮。
陈皮将手中的信递给胥翎。
信纸上只有寥寥几字——
羽羽:
我要走了。还好没有辜负你和二爷的嘱托。
还好我等到了。
你不要伤心,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你一定好好的,不要让我和二爷担心。
丫头
丝丝细雨将信纸晕得湿润,又结在胥翎的睫毛上,天地都在这湿润中朦胧成一大片。
信纸被重新收好,过往数不清的回忆一幕幕浮现,胥翎忽地紧紧皱眉低头,半晌又抬起脸,好似眉心舒展、面容冷淡。
她咬破指尖,在半空虚画几笔,而后将红金色的符文轻轻往前一推——
符文一下如烟花散开,点点金光散落,像一只只虚幻飘渺的蝴蝶,轻飘飘地落在坟墓上——
祝福。
来自九尾狐的祝福。
一滴泪忽而滑落,胥翎听到陈皮在身旁轻轻说:“师娘解脱了。”
是啊,丫头解脱了。
如果不是自己的请求和二月红的嘱咐,
她怎么可能坚持这么久呢?
二爷从来都是她的全部。
她本应该陪着二爷去的。
如今坚持这几十年,精神早已经油尽灯枯。
解脱了。
胥翎木然地站在原地,她感到身旁传来了一股轻柔的力量,将她拉进怀中。
她眨了眨眼。
眼泪开始不听使唤地落下,一滴、两滴、三滴……
或许是数不清的离别、道不尽的绝望或者早已积累的恐惧,胥翎像个木头一样立在陈皮怀中,沉默地将头埋在对方的肩上,眼泪却越来越多。
没有抽噎、没有哭喊。
天地如此安静。
陈皮肩上的布料已经湿透。
*
日子又重归平静,好像谁都不知道长沙又少了一个人似的。每个人来找胥翎的时候都表现得很轻快,胥翎知道他们是故意的。
张起灵在那天晚宴过后就离开了,似乎是吴三省又麻烦了他什么事情。
其他人也在丫头葬礼后离开了长沙,能活到这个年头的人,地位都不低,手头上的事情也不少,尽管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回去。
这天齐铁嘴找到胥翎,将那枚熟悉的、带着一丝隐约裂痕的红玉凤簪交到她手上。
胥翎怔怔地看着红玉簪,她知道了,知道齐铁嘴去过天池。
齐铁嘴只笑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胥翎将红玉簪重新盘在头上,同样也不问。
他们聊了很久,从齐铁嘴口中,胥翎明白了二爷在信中提到的齐天大卦究竟是什么,内心不由得再次对吴邪感到怜悯。
看着胥翎低头思索的模样,齐铁嘴露出一丝苦笑。
他没有告诉胥翎,齐天大卦还有另一半,而这一半,与她有关。
但不管未来究竟会遭遇什么,一定会有很多人和她一起面对。
他拍了拍胥翎的手,意味深长道:“不用担心,我们会一起解决。”
胥翎点头,从齐铁嘴的叙述中,她总觉得那个“终极”似乎与界碑有关,但这叙述又太过模糊,她并不能肯定。
除此之外,齐铁嘴又向胥翎坦白了自己能够长生的原因。
他曾和佛爷一起在湘西见识过一种长生蛊,能够将人的寿命甚至血脉进行交换——当时湘西老寨的老族长就是用这种方法活了好几百年。
佛爷死前将自己的寿命换给了齐铁嘴。
丫头同样如此。
送走齐铁嘴后不久,念娘就带来了她的调查结果。
界门六十四年开启一次,距离下次开启还剩两年,师父虽然已经仙逝,但胥翎仍然得回去。
上千年的恩情、数百年的仇恨,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还有父母的事情、族人的事情。
如果能在两年内将界碑一事调查清楚,她就可以在回去后将几件事一起解决,然后寻找法宝开辟空间裂缝重新回到地球,陪着朋友们过一辈子。
这是最好、也最顺利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