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为自己,而是心疼媳妇,隋准本来不该遭受这些的。
都怪他自己,心里存着一丝奢望。
早知道,坚持不来就好了。
“别听他们胡说。”
隋准捂住佟秀的耳朵,抬起他的小脸,与他对视。
“难道,你不相信你的娘子吗?”
佟秀当然相信。
隋准攥着他的小手,又回到最后一家铺子。
此时,他们跑了一上午,已是接近中饭的时间,绣娘们都下工回家吃饭去了。
掌柜的正要把门板装上,关店。
“掌柜的!”
隋准冲上去,一把按住门板。
掌柜是个精瘦小老头,十根手指跟猴指一般细长,下了狠劲去掰去掐隋准的手。
“你们怎么又来了!比鬼还缠人,烦死了!”
“掌柜的,我们是诚心的,学徒工钱少,四舍五入等于白得一个干活的呀。”隋准与他角力。
两人在铺子门口拔起河来。
“白得个屁!”小老头骂道:“针线不是钱啊?料子不是钱啊?上我这儿嚯嚯东西练手来了,美得你。”
“怎么算嚯嚯呢。”隋准理直气壮:“我们家佟秀干得不比你们铺子里的绣娘差,只要挂名在随便一个师傅底下,就可以独立接活,人工只算一半,那铺子不就血赚一半了吗?”
“什么,你还想要一半人工?”
小老头瞪大眼睛:“你想屁吃!”
隋准笑嘻嘻:
“掌柜你是做买卖的,这个账你自己会算,不用我多说。你再看看这手艺。”
他把衣服递到人眼皮底下。
“你是行家,好赖自个儿心里清楚。”
小老头眼神复杂地看了隋准一眼,又看看佟秀。
不怪隋准口气大,佟秀的手艺确实不差。
当然,跟铺子里的绣娘比,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可绣娘们是什么资历,佟秀又是什么资历。
只要得正经师傅指点,再做上几年活,佟秀可就不是这些绣娘能望项背的了。
小老头也是会看好苗子的。
隋准见他神色松动,觉得差不多了,手下的劲也松了。
“掌柜的,你就给个机会呗。反正是送上门的钱,不要白不要啊。”
谁知,掌柜两个小眼睛一立:
“不行!大男人折腾什么绣花,没志气,丢死人,别烦我了!”
然后砰地把门关上了。
隋准:……这小老头,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呢?
两人铩羽而归。
虽然佟秀如往常一般,劲头十足地忙碌着家里的活:
洗衣、做饭、喂猪、扫院子……
但隋准觉得,他多少有些情绪不好。
活泼过头,太刻意了。
晚上,小房间里点着油灯,佟秀披衣坐在窗前,一边拆一件旧衣服,一边絮絮叨叨:
“其实,我也不是很想去镇上做活,回家多不方便呀,我又不擅长跟人打交道。在村里,给乡亲们做做衣服,我觉得就蛮好……”
隋准有些沉默,看着他把拆出来的线缠成一个梭子,留着以后用。
白天那掌柜,有一句话说对了。
针啊线啊还有料子,都是钱。
佟家没有钱。
佟秀平时自己绣个小玩意,缝补件衣服,都是从旧衣服上拆拆扯扯,废物再利用。
有些衣服实在太旧了,线穿着穿着就断了。
有时候费尽心思绣得好漂亮一个花样,结果轻轻一扯,料子破了。
但佟秀还是不厌其烦地拆啊,绣啊,补啊。
不应该这样的。隋准想。
佟秀值得更好的。
夜深了,两人吹了油灯睡下。
一夜无话。
次日一大早,隋准说有事去找陈大牛,走了。
现在佟家人是不大管他去哪儿的。
佟秀不用说,对他是百分之百信赖。
而佟嫂子也看开了,男媳妇啊,终究还是个男人,自有一股闯劲,关是关不住的。
反正他还知道回来,回来还带着钱,这就够了。
隋准来到张家门外,并没有停留,径直往村外的大路走去。
他要去镇上。
裁缝铺子的小老头,清早一开店,差点没晕过去:
“怎么又是你啊!”
“来应聘。”隋准说。
小老头气死:
“我都说了不需要学徒,不需要!”
隋准:“亲,试试嘛。”
小老头:“滚滚滚,亲了也不试。”
但是隋准像个橡皮糖似的,赶也赶不走。
有客人来,他抢在小老头前面招呼人,因着高大帅气又会说话,把客人哄得心花怒放,买了一套又一套。
没客人来,他就自来熟地拿起扫把,拿起抹布,这里扫扫,那里拖拖……
小老头闲得在柜台后干瞪眼。
他也想把人打出去,但是这人这么大高个,他连人家的一条腿都搬不动啊。
一连好几天,小老头心生疑窦:
“你有完没完啊,是不是想抢我的店?诡计多端的男人!”
隋准:“就是想找份工作。”
小老头:“你想来做伙计的话,倒是可以,我给你多多工钱。那个小后生想来做针线,不行。”
隋准:“那我明天开始在大街上说你坏话。”
小老头见识过他那张嘴,能把假的说成真的,把死的说成活的。
把铺子的名声败坏掉,也不是不可能。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小老头急了。
“好好的大男人,做什么针线活?要别人怎么看他?怎么看他的父母、儿孙?一家子上上下下几代的名儿,都被带累了!”
“掌柜的果然是个心善之人,但人的热爱与梦想,你应该深有体会吧?不如就给我们一次机会!”隋准郑重道。
早在第一次见面,他就看透了。
这个掌柜,和其他掌柜不一样。
其他掌柜拒绝他们,固然有不喜男裁缝的缘故,但最主要的是,隋准经过更深入调查,发现小镇的市场太小了。
不论是成衣,还是私人订制,需求就那么点。。
裁缝绣娘的数量,自然也饱和了。
铺子不需要更多工人,哪怕是一个学徒而已。
可是只有这个掌柜,一而再再而三,聚焦在男人不应该干针线活这一点上。
表面看,似乎是看不起佟秀。
可深入去想,会发现,他的态度里,既有不屑,有反感,有怒其不争。
更有难以察觉的担忧。
隋准敏锐地抓住了这一丝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