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准应接不暇,等他回过神来,一个流鼻涕的熊孩子,已经顺着他的小腿往上爬,自来熟地坐在他怀里嗦手指。
隋准浑身僵硬,假笑道:
“这又是谁家小弟弟呀?”
然而,一众婶子捂住嘴,吃吃笑起来。
“那可不是弟弟。”
一个年纪稍长的婆子,脸上笑开花:
“你应该喊他一声,叔公!”
隋准大囧。
鼻涕都蹭他身上的叔公,要不起!
在2岁叔公殷切的目光中,他倍感压力,只得从喉咙里呵呵了两声。
“小孩子真可爱呢。”他言不由衷地说。
有孩子活跃氛围,话闸子就很好打开了。
一个媳妇看着年轻,但两边已经各坐了一个丫头,怀里还抱着个奶娃娃。
她笑眯眯地说:
“自己的孩子才可爱,你和秀哥儿趁年轻,赶紧抱上一个。”
其他婶子也你一句我一句地说:
“是的呀是的呀,不拘男娃女娃,头年先生一个,后边再慢慢来。”
“两个太少,至少三个,要能生四五个,那是顶顶好了……
“趁年轻,娃儿长大你还没老,还能帮着带孙。”
……
聊到最后,隋准生无可恋,满脑子只有一句话:
我不该在这里,我应该在桌底……
上菜解救了他。
最激动人心的环节,到了!
隋准吸溜口水,眼巴巴看着,一个个托着木盘的中年妇人鱼贯而入。
木盘上,是一个个大碗,装着各色各样的美味。一道道菜摆上桌,古老的农村流水席初现雏形……
好吧,其实放在现代,是他看也不会多看一眼的粗茶淡饭。
可这是古代!
古代一个穷山村!
他已经吃了小一个月的米汤、毛栗子、甚至树皮!
毫不夸张,别管那碗里装的是什么,现在的他都能吃个底朝天,还把碗舔干净。
一开始,隋准还比较矜持。
但是很快,他发现,先前还亲密热络,友谊长存的婶子们,拿起筷子就跟拿起到刀一样,火拼!
席上刀光剑影,风云残卷,但凡手慢一点,连渣都抢不到。
饶是隋准醒悟得早,也没能抢过这群娘们。
最后,婶子和孩子们吃得满嘴流油,而他,全程就吃了一块不知什么肉,和几根青菜。
只能安慰自己,好歹吃了满满一碗粥。
不亏。
中途佟秀来看过他一次,偷偷塞给他一块鸡。
这真的是很仗义了。
毕竟在这种效率就是一切的抢吃席上,走开等于丧失参赛权,等佟秀回座,估计连汤都喝不上。
怀着这样感恩的心,隋准感动得嘴角流泪,吃下那块鸡。
流水席是全天的,吃一波走一波,来一波新的,再吃一波。待隋准这波吃的差不多,新一轮的宾客已经到了。
接亲队伍来了。
嫂子们呼啦啦抱起孩子,争先恐后跑出去。
隋准不明所以,还在捞汤渣呢。
一个婆子推了他一把:
“愣着干啥?去看新娘子了!说不得要散喜钱哩!”
该说不说,那场面真是人山人海,隋准挤在里头动弹不得,完全是被推着走。
一路走到村头大榕树下。
奇怪的是,接亲回来应当是吹拉弹唱、喜庆热闹的,但接亲队伍默默地走在田间小道上,安静如鸡。
再傻的人,也看出不对劲了。
“咋滴里?”
“气氛不对呀,丧眉耷眼的呢?”
“跟办白事似的。”有个真傻子说,结果被旁的人敲了一爆栗。
但大家心里都门儿清,这形势是不大妙。
张屠户沉着脸挤出人群。
“咋回事?大牛呢?”他问。
跑在队伍最前头的,是张屠户的二儿子,虎子。
虎子才十四岁,脸膛红红的,胸脯一起一伏,不知是跑的,还是气的。
“哥还在那家守着呢!”他几乎是吼出来:“新娘死活不出来,我们的人被赶走!”
什么?
大家惊了。
但是转念一想,倒也早有预感。
张屠户这门婚事,是有点门不当户不对的。
虽说在粑粑村,张屠户的家境拔尖。
但是放在整个合河镇,便不算得什么了。
合河镇之所以名为合河镇,是因为有两条大河在此交汇。
河两岸的村落,总是富饶些。而粑粑村靠近内地,条件便差了。
而张屠户家新娶这儿媳妇,所在的白沙村,正处于两条大河交汇点上,每年光是靠码头迎来送往,村民就能赚上一笔。
要不是早年两家的祖父在世时,定了一门子娃娃亲。
如今人家那闺女,才轮不到张屠户儿子呢!
故而,谈婚事时,张家遇上了不少麻烦,女方一会出个难题,一会儿闹个退婚,把张屠户整得焦头烂额。
好不容易走到婚礼这一步,以为终于成了,可以松口气了。
事实证明,没那么简单。
张屠户回想起一直以来的各种艰辛,有些气不顺。
“他们又想怎样?”他压着火,问道。
虎子愤愤:
“他们说,咱们的迎亲不够排场,没有诚意!”
张屠户的脸一下子青了。
他明明是按着女方家的要求,各种大米、黄米、粟米装了一担担,还有几口袋白面,白糖、肉、酒都装了几篮子,更不要说扯的那几尺新布、新打的银手镯……
附近几个村子,都没有过这么大手笔的,他已经做得够够的了。
他们还要怎么有诚意?
“他们……他们说,咱们迎亲队伍太寒酸,上不得台面,进门丢脸!”虎子道。
好家伙,直接是打粑粑村全村的脸了。
莫说张屠户,其他人本来在看热闹,此时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张屠户更是气血上涌:
“丢脸个屁!他白沙村算个屁!都是种地卖苦力的,谁又瞧不起谁了,他娘的,实在不行,这门亲……”
“当家的!”尖锐的女声打断了他的话。
一个看起来老实不起眼,神情面容却透露出一丝坚定的婆娘,走到张屠户面前。
是他媳妇。
“婚事都进行到这份上了,若是办砸了,咱们半副身家都打水漂不说,阿大以后怎么办?谁敢嫁他?还有阿二呢?”
现实真是血淋淋。
张屠户被激起的几分骨气,又散了。